梁翊在新年之际归家,给父亲带了好些乌兰的兵书,梁若水喜欢得要命,看得废寝忘食,竟忘了数落儿子;梁翊还在达城给母亲做了一套棉衣,紫色锦缎上绣着大团淡粉梅花,既贵气又高雅,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也难得儿子老老实实地在家呆这么多天,梁夫人想方设法要给他说一桩亲事,却又怕把他逼急了,再离家不归。梁翊总说如果遇见有缘的,他会亲自把她带回家门。这可愁坏了梁夫人,要等他亲自带姑娘回家,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新年一过,富川知县黄文山的幺女黄珊珊又住到了梁家。过了年,她已经十四岁了,但还是小孩心性,天天“翊哥哥”喊个不停,变成了梁翊的小跟屁虫。只要她一来,那弓也玩不了了,字也写不成了,得天天哄着她玩儿。梁翊嫌她烦,常常把她扛起来,往屋子里一丢,然后将房门反锁。黄珊珊咯咯大笑,说梁翊这是金屋藏娇,舍不得让别人看她。梁翊气歪了鼻子,可又不能揍她,因为一揍她,父母就会轮番揍自己。初七这天,黄珊珊嚷着要梁翊教她学骑马。看着她浑圆的身材,梁翊冷笑了两声:“你还骑马?你不怕把马背给压弯了?“或许是过年的时候吃了太多好吃的,黄珊珊也觉得自己胖了不少,听了梁翊的话,更是备受打击。她低下头,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脚尖,只看到了重重叠叠的下巴。“哈哈哈哈,一堆千层饼!“梁翊摸了摸她的下巴,笑得前俯后仰。黄珊珊委屈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她先是呜咽了半晌,然后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珊珊,怎么了?你翊哥哥又欺负你了?“梁夫人匆匆赶来,疼爱地将她揽入怀中。黄珊珊用袖子摸着眼泪,愤怒地一跺脚,哭喊道:“我要杀了翊哥哥!"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声震九霄,整个梁府都安静了。梁翊早已跑出了老远,他转过头来,依旧哈哈大笑,然后学着黄珊珊的神态,扭捏地说道:“我要杀了翊哥哥!”见翊哥哥如此欺负自己,黄珊珊更是气得仰头痛哭,险些背过气去。梁夫人忙不迭地哄她:“不理那个混世魔王,走,去我屋里吃柿子饼。那还是那个混世魔王想着你爱吃,特意从达城带回来的呢!”柿子饼?哦?黄珊珊眼前一亮,哭声戛然而止。梁翊远远地看着她,不知不觉,笑容便凝固了。看来从小到大,自己总是摆脱不了爱哭鬼,还得想方设法哄她们。梁翊微微一怔,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然后背起残月弓,跨上自己的大白马,大喝一声,便到郊外打猎去了。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梁夫人把梁翊从书堆里拎了出来,让他陪父母逛花灯。难得黄珊珊也回家过节去了,梁翊总算松了口气。富川的主街道两旁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映着皎洁的月光,真是一片喜气洋洋。走着走着,会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红灯笼,那是猜字谜的。梁翊老远就看到了黄珊珊,她穿着大红色的锦缎棉袄,揣着兔毛暖袖,在人群里蹦蹦跳跳的。她猜一个错一个,却乐此不疲。梁翊一见她,赶紧拉着父母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街上有不少富家小姐,看到梁翊就羞得满脸通红,挪不动脚步,羞涩之余,还不忘整理一下衣衫和头发。梁夫人看得颇感欣慰,一路上都在说,这个太瘦,那个太艳,那个太丑,配不上我们翊儿……梁若水哈哈大笑,说你娘不是看花灯,而是选儿媳妇来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梁翊难得跟父母这样其乐融融地出来闲逛,所以就算被他俩折磨得够呛,也只好硬着头皮瞎逛。看来父母的心情很不错,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反正二人皆是习武之人,也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劳累。可对梁翊来说,这逛花灯似乎要比练武还要累上几分,回到家之后,他竟然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睡至半夜,梁翊警觉醒来。窗外月光一片皎洁,他借着月光起身穿衣,轻轻关上房门,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他潇洒灵动,在屋顶上穿梭自如,府里的人竟丝毫未察觉。不一会儿他跳出后院,从竹林深处的一条小径悄然上山。话说这琵瑟山终年烟雾缭绕,青山苍翠,还有巨石瀑布、飞鸟灵兽为其增添景致。大虞重佛,山上的成佛寺是浦州香火鼎盛的寺庙,一年四季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梁翊自幼在这山上长大,却极少走大路上山。竹林里有条小径,可以通到成佛寺僧人宿所。他趁着月色微凉,加紧了脚步,轻身入寺,叩响了住持灵光大师的房门。“门外何人?”“师父,是徒儿梁翊。”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慈眉善目、面相平和的僧人走了出来。单从面相上看,很难想象他以前竟是叱咤武林的第一高手。他把梁翊请进屋,关切地问:“快进来,这么多日子都没见你来,一切可都顺利?”“还好,师父呢?”“每日吃斋念佛,心中倒也清净。”灵光大师乐呵呵地说。“这是西域的佛珠,我在达城买的,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梁翊说着,将一串黑曜石佛珠递到师父手里。“咳,跟你师父客气什么?”灵光大师嘴上客气,脸上却乐开了花。“那你又跟徒儿客气什么?”梁翊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好啦好啦,不多说了,今儿是十五,那位怕是一直等着你呢。”“是!深夜打扰师父清净,徒儿心中甚是不安。”梁翊行了一礼,歉疚地说。灵光大师摆摆手,一脸不在意,梁翊便车轻路熟地把师父的床移开,露出一面光滑的墙来,就算是顶级高手也很难察觉墙上的机关。梁翊仔细摸到了上面略微凹下去的地方,又摸到下面略微凸起的地方,然后双掌暗自用力,那墙便移动起来。不一会儿,一条暗道便展现在眼前。梁翊走进暗道,恭恭敬敬地给师父行了一礼,说道:“这次可能要商谈许久,请师父先就寝,四更天的时候,我再回来。”“好,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梁翊拿起放在门口的火把,在引火石上搓出火来,然后把火把点亮,脚下的路清晰了起来。听师父说,这是上古时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国王给自己修建的坟墓。后来这偌大的地下宫殿被一位倒斗高人发掘,遂将这里做了自己的老巢,创建了江湖上只闻其声、但从未见真形的“琵瑟山庄”。很多年以前,师父便是这琵瑟山庄的第十代庄主。再后来,师父历经风雨,终于金盆洗手,主动让贤,让年轻有为的云弥山当了庄主。琵瑟山庄一直是江湖中一个极为神秘的门派,之前门下聚集了众多倒斗高人,靠倒斗发了家。但云弥山当了庄主以后,积极招揽天下有识之士,不论是朝堂之人,还是像梁翊这样的武林高手,只要情投意合,都可以为琵瑟山庄所用。如今琵瑟山庄聚集了诸多顶尖刺客,分布在全国各地,专门杀那些罪大恶极但官府又无力惩治的歹徒,杀完之后,他们便自行从官府的银库中取走悬赏的银两。当然,他们也杀那些律法无法惩治的贪官污吏、奸佞小人。若有人出高价杀仇人,琵瑟山庄也不拒绝,但前提是绝不杀好人。若有人想窃取什么情报,但又无力窃取,也可以高价拜托给琵瑟山庄。可以说,只要是受人所托,琵瑟山庄便从未失过手。说来也奇怪,这江湖中人几乎无人见过琵瑟山庄的人,但只要有人想雇凶杀人或刺探情报,琵瑟山庄总能通过各路眼线第一时间得知,并主动取得书信联系,只在落款上写上琵瑟山庄;若价格合适,那这笔买卖就成交。只是在送上人头或情报的同时,琵瑟山庄的人总是会自行取走说好的银两,分文不多,分文不少。且来无踪去无影,连买家都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很多次官府故意下套,可每次都落了空,那些策划追捕计划的官老爷们反而会收到琵瑟山庄的恐吓信,吓得他们再也不敢造次了。后来大家都想明白了,这琵瑟山庄对官府的所有举动都了如指掌,而且明确地知道谁是清官,谁是贪官,那肯定是在官府里有人啊。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对琵瑟山庄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琵瑟山庄活动的地方,官府普遍清净了许多,那些官老爷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被琵瑟山庄的刺客给取了性命。话说这个洞穴也真是大,而且叉路很多,外人就算进了这暗道,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出口。梁翊信步向前,一直走了半天,然后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岔路。沿着近乎干涸的地下泉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洞口。这已经来到了琵瑟山后山,从大路来算,已经出了浦州,算是浦州与尚州交界处的原始山林了。世人都不知道,这一片看似荒无人烟、烟瘴弥漫的原始丛林,其实是一个寂静又富庶的世外桃源。其实若不是到了危急关头,庄主们一般都不会在这里居住。但琵瑟山庄现任庄主云弥山的妻子林雪影十分喜欢琵瑟山上的草药,说是这里的草药都比其他地方有灵性,一到这里就不想走了。云庄主便陪着她在这里常住了下来,一年下来除了下山游历,竟有一大半的时间在这里度过了。走过一片小树林,梁翊就看到了“琵瑟山庄”四个大字。他心中有些许不安,但他没有犹豫,依旧是一个跟头就翻进了围墙内。“大胆!谁敢夜闯琵瑟山庄?”随着一身大喝,一个黑影冲自己飞来。梁翊一惊,退后了几步,才勉强接住了他凌厉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