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头儿暗中给自己疗伤,梁翊本来还对他有所感激,可一听他都骂起自己的祖宗来了,便又愤怒起来。他突然想起以种种理由跟自己挑衅、打架的风遥,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风遥老了,不要跟这个老头儿一样。老头儿性情古怪,伤感片刻,便又跳出了院墙,不知所踪了。梁翊被他搅得心烦意乱,便想听映花弹琵琶。结果迈进别院,他才发现映花竟然坐在石凳上睡着了。也是,这几天,她坚强得都不像记忆中的那个爱哭鬼了。此时累了,就让她安静睡会儿吧!梁翊轻轻抱起她,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声,便又沉沉睡去。落花穿过回廊,飘到了她脸上。她闭着眼睛,摸摸脸颊,梦呓道:“梁大哥,那个老头儿,恐怕不只是找你挑衅的……”“怪老头而已,不去想他了,安心睡吧。”梁翊轻声道,生怕把她吵醒。映花却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你感觉不到,可是我觉得,他看你的时候,就像看一个晚辈一样……“听了映花的话,梁翊仔细回味了老头刚才说的那句“祖祖辈辈“。他幡然醒悟,难道他是真的认识自己的祖先,而不是单纯挑衅?“我困了,等会儿我睡着了,你再走。“映花又打了个哈欠,贴紧梁翊的胸膛,睡得安心而踏实。“好。“梁翊看着婴儿般单纯无暇的她,不知道有多喜欢,竟一刻都舍不得放下,恨不得把她装进心脏里。夜色渐浓,花园里传来隐隐虫鸣,一弯明月悬挂空中,俯视着大地芸芸众生。梁翊就坐在回廊的木凳上,爱怜地看着怀中睡熟的人儿。偶尔有飞虫飞过,都被他赶跑,或者被他一把抓死。他手掌已经沾满了蚊虫的尸体和血液,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恶心,一心想让她睡个好觉。可映花睡得并不踏实,她总是睡一会儿,便莫名其妙睁开眼睛,傻笑着说:“咦,你还没走呀!“梁翊心里一甜,莞尔一笑:“小傻瓜,你没睡着,我不敢走啊!”映花揉揉眼睛,糯糯地说:“我怕我一睡着了,你又不见了。”“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睡熟了,我再回去。“映花心满意足地笑笑,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如此反复了几次,梁翊都没有觉得烦,只是感叹,她怎会如此可爱?而小时候,为何会对她的可爱视而不见?梁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心脏变得格外柔软。又过了一会儿,映花终于沉沉睡去,梁翊这才穿过花丛,迈进她的闺房,将她放到床上。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梁翊突然很想亲她一口,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灵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几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冷漠。她给映花盖好被子,示意梁翊出去。梁翊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灵雨走了出去。“梁公子喜欢映花公主吗?”走到外面的回廊,灵雨开门见山地问。梁翊被灵雨的直接弄愣了,不过他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虽说可能是痴心妄想,可我是真心喜欢公主。”灵雨如释重负般地轻轻一笑,清秀的脸庞顿时有了几分活力,她说道:“如此便好,不枉公主一片丹心。可是前路艰险重重,还望梁公子不要轻言放弃。”“我如何不知前路艰险?如果我会中途放弃,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跟公主表明心迹。”梁翊坚定地说。灵雨依旧浅笑:“别看公主天真烂漫,可她心里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如此看来,她也没有看错梁公子。”“姑娘过奖了。”“梁公子,奴婢还有一事不明,只怕问出来,会有些失礼……”灵雨小心地看着梁翊的脸色。梁翊爽朗一笑,说道:“什么事?姑娘但问无妨。”“梁公子在京城生活过吧?”“是,父亲原本是兵部尚书。”梁翊早已习惯了这样介绍,便简单答道。“难怪……”灵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梁公子可是家中独子?”“不算是。”梁翊低下头,说道:“有一位兄长,可惜英年早逝。”“奴婢该死,让梁公子想起了伤心事。”灵雨赶忙赔罪。“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再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也慢慢淡忘了,不妨事的。”梁翊温和地说。灵雨放下心来,心想这梁公子还真是如玉一般温润。她又说道:“奴婢早些年流落京城,曾在白石大街卖过艺,感觉梁公子十分眼熟,所以才会有此一问。”无论何时,“白石大街“四个字,总是亲切而伤感的。不过梁翊很清楚,自己早已变成了梁翊,梁家不在白石大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彼时我家在东礼门附近,没见到灵雨姑娘。姑娘从京城一路流落到越州来,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吧?”灵雨轻描淡写地说:“在江湖漂泊,哪里谈得上苦不苦?不过在走投无路之际,幸好越王妃出手相救,将我留在身边。夫人大恩大德,奴婢虽死不能报万一,所以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奴婢也要寻回玄凌世子。”“那些去寻找小王爷的人回来了吗?可带回什么消息?”灵雨摇摇头,说道:“那些人估计是听到了越王府被封查的消息,闻风而逃了吧!到这种时候,素日里来府中巴结的人不回来踩一脚已经是万幸了,哪儿还敢指望他们再帮什么忙?只恨我现在也困在府中,不能出去救小王爷!”梁翊深感赞同,劝灵雨道:“姑娘切莫太悲观,若要寻找小王爷,在下可以尽绵薄之力,毕竟找回他,也是映花公主的心愿。”“那就多谢了。”灵雨深深行了一礼,她鼓足勇气,又问道:“梁公子,冒昧问一句,越王殿下真的失踪了吗?”梁翊低头,含含糊糊地说:“嗯。”“那他失踪之前,可有什么不适?他在府中时,便常常感到胸闷气短,虽延医诊治,但并没无明显疗效。”灵雨急道。“越王被他的属下救走了,听说他身体欠佳,具体的我也来不及多问。”梁翊索性说谎说到底。“原来如此。”灵雨很是失落,又道:“不管怎样,多谢梁公子了!奴婢这就退下了!”梁翊微微一点头,算是还礼。他几乎几日不眠不休,实在困倦至极,便想回楚寒家休息。楚家聚集了一大家子人,楚寒虽还不能舞刀弄剑,但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心中大仇未报,一直耿耿于怀;江璃身上的毒差不多完全消退了,他知道解药是梁翊帮他弄来的,对梁翊感激不尽。但梁翊死活不告诉他解药的来历,他只好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千万不要逼人家,也不要去偷,去抢……梁翊知道江璃的脾气,所以也不怎么往心里去,敷衍了几句,便出来找小金子玩儿。小金子蹲在厨房里看罗婶做饭,专注的神情甚是可爱。罗婶时不时地往他嘴里塞点吃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疼爱。家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罗婶也忙得喜滋滋的,今天梁翊回来了,她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她让梁翊在外面拿个萝卜,梁翊笑着扔给小金子,没想到小金子竟稳稳接住,笑得很是得意。梁翊拉着他坐在台阶上,笑问道:“你学过武?”小金子骄傲地点点头,两只拳头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两下,示意自己学过拳法。“那你师父是谁?”小金子找不到树枝,便抓过梁翊的手,在梁翊手心写到:“爹。”“那你父亲呢?”小金子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梁翊瞬间就明白了,不免为自己的唐突自责起来。小金子又抓过他的手,写到:“去年。”梁翊摸摸他的头,也不由得感叹,这世上怎么这么多不幸的人,玉衡全家葬身火海,小金子又年幼失怙,实在可怜。他又温和地问:“我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可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呀?”“罪臣之后,哪里敢有什么姓,又哪里去寻本家?”说话间绿绮走了出来,自嘲般地说道。“是在下失礼了。”梁翊赶忙道歉。“没事,在江湖闯荡,谁还为这点小事挂怀?”绿绮在他们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梁翊这才注意到她眉目之间颇为舒朗,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只听绿绮又说:“小金子总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在这世上立足。在江湖闯荡,总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如今我也略微攒了些钱,想带小金子去京城,供他好好读书,将来也好谋个出路。”梁翊又想起了常玉娇和玉衡,不知二人此时过得如何?想到这里,他对绿绮说:“如果绿绮姑娘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在下。”绿绮从容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谢梁公子关心,江大人也这么问过我,不过我拒绝了。我可以卖唱,又有江湖朋友接济,只要不生病,就可以养活我弟弟。江大人说要给小金子引荐京城的名师,我自然感激不尽,可我弟弟底子太差,只怕跟了名师,也只会有辱师名。所以这段时间我让小金子好好读书,等有一天实力跟上了,再让他拜名师。”梁翊静静听完,心想绿绮真是用心良苦,小金子虽命苦,但有这样的姐姐,以后他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小金子好奇地翻看梁翊的手心,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上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就比划了一个射箭的动作。梁翊笑着点点头,小金子羡慕不已,梁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教你就是了。”小金子心花怒放,兴奋地抱住了他,又蹦又跳。绿绮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感激地看了梁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