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墨经历刚才那一番险境,早已吓得虚脱,被梁翊搀扶着,才勉强站得起来,哪儿还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梁翊又好笑,又有些怜悯他,抬头一看,快到自己的房间了,便提议道:“殿下,要不先去在下的住处歇息片刻?”尉迟墨木然地点头,几乎是靠在梁翊身上,才走进了房间。他坐了下来,方才觉得活过来了,也顾不上吩咐下人,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水壶。梁翊强忍住笑,接过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尉迟墨刚刚出了一身冷汗,早已口渴难耐,他刚要举起水杯一饮而尽,梁翊却急忙喝住了他:“殿下,别喝!”尉迟墨只是嘴唇沾上了一点水珠子,便被梁翊吓了一跳,他不满地说:“难道本王喝你一口水,你都不乐意吗?”梁翊按着水壶,暗自思忖——他出门暗中保护尉迟墨的时候,想喝水来着,结果水壶是空的,他便作罢了。他也没有跟别人说过加水的事情,是谁把水放在这里的?尉迟墨见梁翊神色凝重,又见他将水壶放在鼻尖轻嗅,心中一紧,便默默放下了水杯。室内一直生着炭火,一盆水仙盈盈绽放。梁翊提着壶走过去,将水壶里的水全都浇在花盆里。不到一刻钟,鲜活的水仙就蔫了。尉迟墨更是吓得不知所措,他机械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嗓门,意图将吃过的东西全都吐出来。梁翊忙说道:“殿下不必紧张,别人不敢对殿下下毒的,这毒……是冲着我来的。”尉迟墨听了他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擦擦额头的冷汗,丝毫没有在意到底是谁想要害梁翊,只是抱怨道:“都怪你擅作主张,如果今天下午返回华阳城,也就没这么多事情了。”梁翊还在为毒害的事情震怒不已,听到尉迟墨的话,他缓缓抬起头,冷冰冰地说:“在下没有权利决定是走是留,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妄自揣测。”尉迟墨恢复了力气,他红着眼睛,愤怒地质问梁翊:“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是不是为了帮他们,才不让本王下山的?”“他们”自然指的是他的四个贴身近卫,梁翊无语,又觉得这个样子的尉迟墨实在可怜,于是他冷声道:“殿下,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吧!”“怎么解释?”尉迟墨一脸沮丧:“本王差点被自己人所杀,如今我有何颜面再去见虞国的皇帝和太后?”“太子殿下,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瞒过去,只是我想跟您做个交换,不知您意下如何?”梁翊缓缓说道。“拿什么交换?”尉迟墨哭得狼狈不堪,眼睛肿了一圈。“您的四个护卫已经被我杀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梁翊顿了顿,说道:“回到华阳城,我会跟天子禀明,就说在寺里遇到袭击,这四位勇士为了保护太子殿下,不幸身亡。”“当真?”尉迟墨像是找到了一丝希望,瞪大双眼盯着梁翊。梁翊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要太子殿下给夏太后修书一封,就说你考虑再三,觉得映花公主不适合自己,因此想要退婚。”“不行。”尉迟墨直接摇头,他强硬地说:“本王已经丢尽了脸面,也丢失了兄弟情分,不能再丢掉美人。”梁翊料定他会如此,也不气恼,只是笑着说:“太子殿下差点被兄弟残杀,已经颜面尽失;回宫后还要被公主当众拒绝,岂不是更加难堪?”“你!”尉迟墨快要气炸了,他指着梁翊说:“你凭什么这样说?”梁翊不跟他急,从容说道:“太子殿下,您先别着急,我先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您能答出一个来,我就将公主拱手相让,绝无二话;不过如果您一个也答不上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尉迟墨这才反应过来,他冷笑两声,说道:“呵,原来你和公主有了私情!我这就要告诉夏太后!”梁翊笑着说:“我不害怕,最差的结局无非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身无长物,无所牵挂,死到临头还能得到公主一片痴情,也不枉这一生;可你呢?如果你被我所杀,失去的可是整个北齐的天下!”尉迟墨一惊,心想刚才那四个护卫已是齐国的顶尖高手,可被梁翊轻松拿下;如果他真起了杀心,那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自己。尉迟墨再度惊慌起来,他强装镇定地说:“好,那本王允许你提三个问题,但不许提奇怪的问题。如果我能答出一个,你就不许再痴心妄想!”对尉迟墨的蛮横无理,梁翊低头一笑,说道:“好,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映花公主的封号叫什么?”“……”几天前明明听太后说过,礼部拟了几个封号,映花都拒绝了,非要用她自己取的。可她取的是什么来着?自己还真没在意。尉迟墨一咬牙,说道:“下一个问题。”“映花公主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梁翊依旧笑着问。“这个……”尉迟墨再度摇摇头,开始胡搅蛮缠:“这个问题有什么用呢?”“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映花公主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梁翊敛起笑容,正色问道。“这,这我哪儿知道?”尉迟墨气恼地说。“太子殿下,你在宫中也跟公主相处了几天,可这些最简单的问题你一个都答不上来,可见你的心思一点都不在公主身上!”梁翊冷笑几声,说道:“映花的封号唤作‘靖敏’,是她幼时好友给她起的;她最爱吃的东西,是五月间的杏花糕,那也是我最爱吃的;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她的青梅竹马,与他长相厮守。”梁翊说着说着,愈发动情:“这个愿望,她一直都没有变过。”尉迟墨听完,心中也有几分感动,但是他不肯服输,只是冷笑道:“听闻大虞礼法严苛,男女成亲都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非如此,便是不贞不洁、不忠不孝之人。本王原以为映花公主是一位知书达理的淑女,梁护卫是一位忠贞勇敢的勇士,看来,是本王看错人了。”梁翊并没有被他激怒,他镇定自若地说:“您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有太多人并不想了解真相,只是盲目追随世俗的看法。其实呢,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怎么往心里去,映花公主也是如此。我原本以为太子殿下饱读诗书,生性疏阔,会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看法,既然如此,也是在下看错人了。”尉迟墨愣住了,半晌才说:“梁护卫武功天下无双,没想到还有如此口才,大虞有你这般人才,实在令本王羡慕。”“太子殿下过奖了,今日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本来呢,就算娶不到映花,本王还可以另找一位美人。可既然你要来跟本王争,我反倒又有了兴致。我尉迟墨从来没有将囊中之物拱手让给别人,当然,别人也从来争不过我!”尉迟墨也被激怒了,言辞愈发激烈起来。“好啊,如果不争,反而没有意思了呢。”梁翊微微一笑,问道:“不知你们北齐在为美女决斗的时候,是要斗文,还是要斗武?”尉迟墨思索片刻,好像这两项都不是梁翊的对手,于是他说道:“我是将来齐国的皇帝,根本不屑跟你这种人斗!”梁翊笑得愈发自信飞扬:“你只想着你自己是太子,却早已忘了乌兰三王子的下场。”尉迟墨浑身一懔,怒道:“区区一个护卫,竟然如此威胁我!”“别说你是北齐太子,就算是天王老子,若他敢动我心爱之人,我也照杀不误!”梁翊身上的杀气骤然爆发,他指着尉迟墨,怒道:“我告诉你,只要是我想守住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落入他人之手!管他对手是谁!我刚才已经跟你谈好了条件,而且你根本就不会吃亏。你最好考虑清楚,可不要白白葬送了性命。”尉迟墨无语,梁翊敏锐地察觉到他是想大声呼救,于是冷笑着说:“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就算你能喊进人来,我依然能杀个片甲不留,然后全身而退。”尉迟墨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忍气吞声。他低声问道:“刚才你说的条件,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尉迟墨一脸怀疑:“如果你跟皇帝说实话,他会嘉赏你;可这样一来,说不定他还会怪罪你。你身居高位,难道不在乎这其中利害?”梁翊毫不犹豫地答道:“嘉赏已经够多了,如果能让你放弃映花,就算我被责罚,又有什么关系?”尉迟墨心中不快,却又不得不佩服。眼下他别无选择,只能拿起笔,按照梁翊说的来。他憋着一肚子气,潦草写完,梁翊又看了一遍,满意地说:“多谢太子殿下,我这就叫人送回宫里。”“梁翊,你别太得意!你今天威胁我了,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尉迟墨脸色发青,怒火中烧。“我当然知道,若你咽的下这口气,那你就不配做这个太子了。”梁翊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说道:“我只想提醒你,在我们大虞,凭自己的能力决斗,那才是真正男子汉!若借父母兄弟之手,以图一时之快,是会被人耻笑的。”“你!”尉迟墨脸色难堪,气到说不出话来。“对了,太子殿下,今天的事情只是我一人所为,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如果你拿这些事情来威胁整个卫队,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数等着你。”梁翊还在微笑,跟捉弄风遥的表情一模一样。“你,你简直卑鄙无耻!”梁翊凑近了,森然一笑:“我在江湖浪荡数年,也有几个武功卓绝的生死之交,如果你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当心他们天涯海角地追杀你。”尉迟墨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知道自己吃了大亏,又无力反抗,郁闷焦躁一齐涌上心头,遂将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可是远远不够解气。他焦虑得像困在笼中的狮子,心中盘算着回京城之后要怎么告状才能解心头只恨,才能狠狠将梁翊踩在脚底下。不过信已经写完了,眼看娶映花公主无望,他心痛得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