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翩翩犹如醍醐灌顶,但是面子上挂不住,害羞得无地自容。梁翊见状,便安慰道:“你年纪尚小,被这些人欺骗,也不算多丢人,今后别跟他们混在一起就好了。”龙翩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抽抽搭搭地说:“我被人当猴耍,还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这传出去,会被别人笑死的!”又是女孩子哭!梁翊无奈地按住了突突跳着的太阳穴,耐着性子说:“你们帮派这不还没出事嘛!既然没出事,你这个大当家的还是风光无限,你哭什么?”龙翩翩还是哭个不停,梁翊又说道:“你十七岁就当帮派首领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江湖上练手呢!经常被打得浑身是伤,回家后又被我爹打。你想想,你还会比我更丢人吗?”龙翩翩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果然还是大叔有故事!”梁翊松了口气,说道:“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好,我都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加入飞龙山这样的匪帮?”龙翩翩低声道:“二当家‘钻地鼠’张胜曾是我爹结拜兄弟,我爹死后,是他把我拉入伙的。”“哦?”“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爹江湖人称‘龙一镖’,经营着湖州数一数二的镖局。湖州匪患严重,朝廷的好多物资都被强盗抢走,因此官府大为恼火。后来,州里的官老爷们派了好几拨人来,想劝我爹招安,纳入朝廷编制,并拿我当借口,让我爹为孩子留下好名声。我爹考虑了好久才答应他们,被招安后的第一件任务,便是替湖州王爷送一批稀世珍宝给夏太后。结果路上又遇到了劫匪,宝贝被一抢而空。我爹是个有担当的人,他不想连累其他兄弟,便一人返回湖州请罪。湖州王大为恼火,将我爹严刑拷问,问他是否跟江湖人士串通一气,将他的宝贝骗到手。我爹百口莫辩,虽然被一些义士求情,最终避免了牢狱之灾,但他毕竟在牢中受了重伤,又心情抑郁,不久便郁郁而终。我那时才十五岁,还在天山学艺,接到消息后便赶回湖州,可没见到我爹最后一面。”“我悲痛欲绝,欲杀死湖州王为我爹报仇,可我爹的结拜兄弟收留了我,跟我说,我现在还小,力量还不够,去杀湖州王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听他的话,跟他回了京畿。我在他家里又练了好几年,才跟他去飞龙山入了伙。如你所说,他的确说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要各位英雄多照顾我。去年秋天,飞龙山的首领被人一箭射死,他又推荐我当大当家的。众人当然不服,不过我也很不服气,将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汉全都打翻在地,才名正言顺地当上了首领。”“不过我当上首领之后,才发现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置办粮草、招兵买马这些事情,他们从不让我知道,只是每次定好抢劫的计划,才问我同不同意。他们每次跟我说的时候总会漏掉很多信息,比如你们这次,他就说这支部队沿途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糟蹋了百姓很多东西,又是一个朝廷败类。我听信了他的话,才去抢你的。结果那天跟你接触之后,发现你并不是那样的人,我才开始怀疑他…我这次偷偷跑出来,就不打算回去了。不过他们对叛逃者很残忍,通常对他们处以凌迟之刑,我反对过数次都没人听我。说实话,我也挺怕他们的,万一我真被他们抓回去,那可就惨了。”龙翩翩说了一大堆,梁翊很耐心地听着,他眉头紧锁,说道:“眼下我也不能除掉他们,不过,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去处,毕竟我还是有一些江湖朋友的。”龙翩翩摇了摇头:“不,我要自己想清楚。大叔,这段时间我可不可以待在你的军营里?”最怕的终于来了,梁翊一口回绝了她:“这怎么行?女孩子怎么可能呆在军营里?”龙翩翩面色一冷,叉着腰说:“你这是瞧不起女人!”“不是瞧不起你,只是女孩子混在军营里,容易出很多问题。别的不说,我手下这些兵,都是很长时间没见到女人了。如果让别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呵…你可要当心被饿狼扑身!”梁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龙翩翩一眼,她又羞红了脸,愤愤地说:“你果然是个猥!琐!大!叔!”“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吧!”梁翊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明天一早还要出发,我要回去睡了,再见咯,冲天辫!”梁翊转过身,又咳嗽了几声。暮色清寒,可他肺里却热得要命。他揉着胸口,缓步走回去。龙翩翩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我不管,我就要留在这儿!”梁翊掏掏耳朵,夸张地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龙翩翩也生气了,一跺脚,片刻便消失不见了。梁翊回去睡了两个时辰,便率领浩浩荡荡的征西军朝着最后的目的地进发。他在人群中搜索龙翩翩的身影,结果半天都没有发现,他既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担忧,但愿她平安无事才好。不过,他脑海中却回想起她昨天晚上说的那番话:二当家的说她年纪太小,能力有限,等她长大了,他会扶植她报仇。然而直到现在,二当家却一次都未提起复仇的事情。梁翊一下子想起自己,想起有一位扶植自己复仇的恩人,可是他却并没有提起过实际的复仇计划。他脑子一片混乱,冷汗也冒了出来。不过回想起往日种种,庄主还是对自己的事情挺上心的,若不是他,自己怎能找到妹妹呢?他在心里怪自己胡思乱想,强迫自己专心赶路。乌兰占据芝林时间最久,兵力最雄厚,攻打芝林肯定要比其他地方更加费劲。梁翊已经成熟很多了,下令攻城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就冲到前线去冒险。然而三天过去了,大虞损失了将近一万人,却丝毫没有进展。梁翊想了好几种方案,却被众将一一否决。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为了不扰乱军心,只能强忍着。梁翊并不知道,在他为战事忧心如焚的时候,贺玉衡也不好受,如果梁翊还坚持攻城,那乌兰也支撑不了太久。给直指司的密信已经写好了,现在就等机会把信送出去了。这天贺玉衡从城楼上走下来,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城中幸存百姓见到他,害怕地让出一条路来。可是他还是撞到了一个人,他暴跳如雷,怒道:“你眼瞎了吗?”那人莞尔一笑,说道:“我挺着这么个大肚子你都看不到,是你眼瞎了吧?”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贺玉衡登时喜出望外。他一把扯下那人厚厚的面纱,无比亲切地喊道:“姐姐!”常玉娇却并不怎么高兴,她扶住自己的肚子,说道:“你不会就让我站在街上跟你说话吧?”贺玉衡一拍脑门,拉着常玉娇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回到房间后,他才盯着常玉娇微微凸起的小腹,问道:“姐姐,你有了身孕,还跋山涉水地来找我,叫我好生担心!”常玉娇不跟他客气,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茶,轻启双唇,吐气如兰:“跪下!”“嗯?!”贺玉衡疑心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杵在那里。“跪下!”这冷不丁地一声大喝让贺玉衡心惊胆战,他不由自主地弯曲双膝,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常玉娇面前。常玉娇站起来,冷着脸训斥道:“你践踏了我们大虞的国土,还好意思到处找我?找我作甚?你以为我会帮你吗?”“姐,你听我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命,是大虞的人救的;你的成长,是大虞人看护的。对你而言,大虞是你的福地,你但凡有点感恩之心,应当心存感激,伺机回报。可你呢?你就是用数万条百姓的性命,用这支离破碎的山河,来回报的吗?”常玉娇这一番怒斥,让贺玉衡抬不起头来,他依旧强硬地解释道:“姐,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早就说过了,我贺玉衡只认朋友,不认国家。不管怎样,我对你和梁大哥的感激不会变,就算我荡平了大虞,我也不会害你们俩。如果你们愿意,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常玉娇放声大笑,继而有些悲哀地看着他:“你果然是蛮夷之族,你不懂我们对故土的感情。虽说平时有诸多埋怨,但倘若真有国破山河碎的那天,我和你梁大哥宁愿投江,也不愿接受你的一针一线。”“我懂!”贺玉衡站起来,激动地说:“就是为了不让我的祖国破碎,我才这么做!”“你闭嘴!你少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你自己的野心!我只能说,梁翊救错了人,我也教错了人。”常玉娇依然笑着,两行晶莹的泪痕却划过脸颊。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隐隐的春色,喃喃道:“如今正值大好春光,我河东百姓却挣扎在水深火热中。这都是我常玉娇养虎为患,愧对大虞。如今我也无能为力,只能以死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