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勋的目光很复杂,梁翊心里七上八下。自从上次在陆家养伤之后,他一直很依赖陆勋,就像小时候一样;陆勋依旧不苟言笑,但梁翊能感受得到他的亲厚。只不过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陆勋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心思肯定不复往昔单纯。万一他只是表面上亲近,实则对梁翊的步步高升心存芥蒂,那这次落在他手中,可就完蛋了。这一瞬间,梁翊的脑子就快被各种想法给挤爆了。外面不断有人涌进来,越发显得梁翊跟他们泾渭分明。此时无论怎么解释,都会很苍白吧?静默的时间越长,他便越看不清楚对面那些人的脸,于是悲哀地想,自己肯定没救了。陆勋见他神思恍惚,便笑了笑,说道:“幸亏梁护卫刚回来了,要不然,谁能在危急关头一箭射死刺客?”“哦…”众人恍然大悟,对梁翊的箭法又多了几分敬佩。一句话,让梁翊从地狱回到了天堂,他赶忙喘了几口气。太医们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他们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万一赵佑真抢救不回来,这颗脑袋可真就保不住了。元宝的尸体被抬了出去,放在墙角根,梁翊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感到疲惫不堪。陆勋在他身边坐下,说道:“你别担心,等皇上醒过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的。”梁翊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那道伤痕还在,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紫芒的叛变让他痛心疾首,他虽想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他很确定的是,在直指司的人面前,紫芒并没有出卖自己。“我要赶紧写封信…”梁翊摸着伤痕,喃喃说道。“写信?写什么信?”梁翊要告诉庄主,紫芒已经叛变了,今后万不可再联系她。这里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到。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华阳城,找到琵瑟山庄的联络点,尽早将消息传给云庄主。想到这里,梁翊笑了笑,说道:“我想写封信给映花。”梁翊没说谎,他确实想给妻子写一封信。自从领兵打仗以来,他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只有想起妻子,心底才会一片柔软。他从怀中掏出那方豆绿色的帕子,就算现在浑身沾满了血污,那方帕子也被他洗得干干净净。陆勋见他目光缱绻,便笑道:“眼里只有你媳妇,连弟弟都不问了。”梁翊害羞地低下头,说道:“弟弟在你家,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媳妇怀着我的孩子,我都没能在身边照顾她,你说我能不想她吗?”夏日里黑夜很短,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陆勋看那一抹白光,说道:“你虽然经历坎坷,但我还是挺羡慕你的。毕竟,跟红颜知己携手共度一生,还能在君主的支持下尽情施展抱负,能做到这两点,就已经达到人生的顶峰了。”梁翊感动地说:“陆二哥,你武功卓绝,人品又好,你才是陛下真正的左右手。你放心,今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皇上险些遇刺,我肯定是逃脱不了责任的。”陆勋担忧地看向远方,无奈地说:“说不定,以后你不在我之下。”梁翊还没来得及回答,宁妃便匆匆跑出来,说皇上醒了,正在大发雷霆,请二位去看一看。事不宜迟,两人不敢有片刻犹豫,一同走进了敬天殿。赵佑真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他平日里一向温柔,此时却十分愤怒,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赵佑真怒道:“朕胸闷气喘,半天喊不来一人,你们是都死了吗?”宫女们六神无主,只顾嘤嘤哭泣,哪儿还顾得上答话?还是宁妃坐在他身边,揉着他胸口,柔声劝道:“刚才太医说了,这些侍女们是中了迷香,她们也是受害者。”听了宁妃的安抚,赵佑真平静了一些,又问道:“元宝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陆勋这才上前禀报:“回避下,元宝意图弑君,被梁护卫一箭射杀。”“什么?!”赵佑真再度激动起来,气得差点儿吐血。不过一见梁翊,他立刻笑了起来:“辅明回来得正好,否则朕的性命堪忧啊!”众人看梁翊的眼神再度异样起来,梁翊浑身不自在,跪在赵佑真面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赵佑真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人在山下等着抓他,又气了一场。当即下令,梁翊立下赫赫军功,回到华阳城之后,他要重重行赏,任何人不得为难他。梁翊现在根本没想封赏的事情,他脑海里回荡的是元宝刚才说过的话。赵佑真对元宝行刺一事万分不解,梁翊很为难,说道:“元宝行刺前,倒是说了几句话。不过,只怕我说出来,诸位会说我栽赃陷害。”赵佑真说道:“但说无妨。”“元宝说,蔡丞相说了,只有杀了您,他们一家人才能得救。”梁翊叹气道。赵佑真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此话当真?”梁翊看了陆勋一眼,说道:“陆指挥当时在外间,不知道他听到没有。”陆勋面无表情地说:“元公公的确是出去过一趟,但很快就回来了。臣听到梁护卫跟元公公说了两句,但臣确实没听清楚。”梁翊微微有些失望,不过陆勋一向如此,也算是实话实说。所以他并没有计较,便跟赵佑真说道:“还请陛下彻查此事。”梁翊的这一席话,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他们这才发现,蔡丞相竟然没在这里。赵佑真命人去找,不一会儿,一个侍卫匆忙来报,说蔡丞相左胸插了一把匕首,流了很多血,怕是性命堪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佑真头又疼了起来,跟王太医说道:“王太医,你先去瞧瞧,得把蔡丞相救过来。”宁妃则劝道:“陛下,您龙体未愈,而王太医一直是御用医官,不如让他留在您身边,让别人去救蔡丞相吧!”赵佑真想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答应了。几位僧人和大臣跟着太医走了出去,敬天殿才安静下来。赵佑真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听陆勋和宁妃轮番忏悔,他暴怒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些许缓解。梁翊想起陆勋的担忧,便说道:“陛下,若不是陆指挥察觉异常,臣也不会跟着冲进来。这次陛下脱险,完全是陆指挥的功劳。”赵佑真转了转眼珠子,干笑了两声,并没有说话。陆勋则冲梁翊一点头,仿佛在向他致谢。谁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人声嘈杂,梁翊、陆勋再次警戒起来。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来是下人们做了个简单的担架,将蔡丞相抬了过来。赵佑真听到通报,匆匆走出敬天殿,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哭笑不得——蔡赟浑身是血,胸前简单地缠了两圈绷带,绷带也早已被血染红。他一看到赵佑真,便滚下担架,艰难地爬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说道:“陛下,臣救驾来迟,还…还请见谅!”赵佑真本来对他满腔怒火,见他如此狼狈,又动了恻隐之心,便说道:“蔡丞相先养伤吧,等你养好伤,朕自会查个清楚。”蔡赟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说道:“不,臣有急事,才会冒死来禀告陛下…”“什么事?让元宝来杀朕吗?”赵佑真骤然威严,蔡赟吓了一跳,面露绝望之色:“臣…臣就知道,这小子…他肯定会栽赃陷害的。”梁翊见识了他的狡猾,生怕他再搬弄是非,便当机立断地喝住了他:“蔡丞相,我听得清清楚楚,元宝说是你派他来杀皇上的,你少再狡辩。”蔡赟不经意地瞪了梁翊一眼,眼睛里像藏了两把刀子。可在其他人发现之前,他马上又恢复了那幅悲悯的神色,似是自暴自弃:“老夫向来耿直,不像其他人那样能说会道,被人冤枉,也无法辩解。罢了,罢了,任凭圣上处置吧!”赵佑真疲倦不堪,懒懒地问:“你至少要说清楚,你这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吧?”蔡赟冷笑道:“皇上已在心中给臣判了死罪,臣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呢?”梁翊多希望赵佑真可以大手一挥,说道,那你爱咋咋地,先给朕退下。可谁让他是赵佑真呢?蔡赟说了这几句,赵佑真的神色已经松动了,他叹气道:“朕不是草菅人命的人,朕给你解释的机会。”蔡赟这才藏住满脸喜色,故作悲恸地说道:“臣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元公公是琵瑟山庄的人。或许是那匪帮要起事了,要一一清理陛下身边的帮手。臣虽不才,但也成了他清理的对象。承蒙圣恩,臣大难不死,但这山上肯定还会有其他人的尸体,恳请陛下下令搜索。虽然这样说有排挤的嫌疑,但这样的内侍断然不能再留了,还请圣上裁决。”一听他胡说八道,且污蔑琵瑟山庄,梁翊顿时就听不下去了,急道:“不是说琵瑟山庄的人最难露出痕迹吗?他怎会自爆家门?”蔡赟神色淡漠,缓缓说道:“怕是想让老夫死个明白吧!”梁翊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争辩道:“他连人死没死都不知道,琵瑟山庄怎会招这样的人呢?”宁妃急忙咳嗽了几声,梁翊才恍然大悟,不免有几分悔意。蔡赟却有几分兴奋,说道:“梁护卫知道得真清楚,仿佛亲身体会过一般,老臣佩服。”梁翊自知吃了哑巴亏,只能小声说道:“我好歹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这些我还是知道的。”蔡赟说完这些,力气全都耗尽,幸亏有人扶着,不然又要摔倒在地。赵佑真本就耳根子软,听蔡赟说了这些,他心里便也有了几分犹疑。不过他身心俱疲,只是淡淡地说:“好,等朕查清楚再说。”蔡赟气若游丝,捂着胸口,喃喃道:“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您务必要当心元公公!”“放心吧,他已经死了。”赵佑真一心想打发了他,便简单地说道。“死了?”蔡赟故作惊讶,并吐了一口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是,被辅明一箭射死了。否则,朕的性命也难保了。”蔡赟冷笑了两声:“元宝要杀皇上,以梁护卫的武功,完全可以让他身受重伤,以便追查出真相,可梁护卫怎会一箭杀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