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后死后,赵佑真越发古怪,眼神也冷得让人害怕,仿佛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他旧病发作,但只要稍微清醒一点儿,他就会盯着地图看。宁妃悉心照料他,让他不要太担心,夏太后一死,他那些舅舅、表哥肯定会引以为戒,不敢有什么动作。殊不知,赵佑真就被她这些话吓得寝食难安,连忙召集梁翊和陆勋商讨对策。雪影住在梁家的这几天,跟梁翊说起过丈夫的一些计划,不过云庄主戒心很重,并没有跟妻子透露太多。雪影激动地说:“他或许早就预料到我会对他失望,从而来京城找你,所以不肯向我透露更多,以免我将他的计划告诉你。风遥也只是埋着头给他卖命,对他的详细部署一无所知。可惜风遥不像你有头脑,我劝他他也听不进去,我真担心他以后会吃大亏。我跟你说的这些,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走漏风声,更别跟他对着干,他的城府比你想象得要深得多!”雪影的话让梁翊更加心冷,不过,就算她不叮嘱,梁翊也不会跟别人透露半个字,关乎“道义”的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坚持。所以,当赵佑真找他来商量的时候,他对云庄主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只是在心里盘算,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兄弟二人放下武器,化干戈为玉帛。赵佑真对二哥的筹谋一无所知,他担心的是盘踞在地方上的舅舅和表兄们。他又研究了半天地图,才说道:“如今盘踞在地方上的夏姓王侯,还剩下五个人能对朕构成威胁。你们说,在他们采取行动之前,朕要不要先下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梁、陆二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赵佑真此举太心急了些,就像杀死太后一样心急。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要杀死人家,这样反倒惹得那些人疯狂报复。他俩将自己的忧虑说给赵佑真听了,赵佑真并没有表态,只是在送走陆勋之后,赵佑真又留下梁翊,极为隐秘地吩咐道:“辅明,要不你替朕出去一趟,把这几个人给杀了。”梁翊大吃一惊,心想,眼前这个眼神阴冷的人,还是仁慈温厚的赵佑真吗?他急忙跪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三思。”赵佑真冷冷说道:“暗杀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你所擅长的,朕信得过你,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梁翊心里一冷,不知该如何回复。赵佑真又冷笑道:“其实你就是刺客残月,朕早就知道了。不过你也有自己的苦衷才会对朕隐瞒,朕并不怪你。”冷汗顺着脸颊滴到了地板上,梁翊再冷静,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赵佑真尖锐的逼问,只好跪在地上不说话。赵佑真见他紧张,便缓了缓语气,说道:“你不必害怕,你在江湖上浪荡过,又不代表你是坏人,相反,朕很欣赏你的侠义心肠,也不在乎你在江湖上做过什么。只不过打击游侠是张英的分内之事,所以他才会对你深恶痛绝。你俩都是朕的重臣,朕谁都不想失去。所以,在张英面前,朕会尽量维护你,但条件是你要对朕忠心耿耿,不得有二心,也不得有任何隐瞒,你能做到吗?”梁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事到如今,他没有退路了,只能叩首谢恩:“谢陛下信任,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你先说说,朕这五位舅舅,应该先除掉谁?”梁翊找回了理智,如实说道:“在浪迹江湖的时候,臣的确杀过很多贪官污吏;但跟随陛下以来,已经断了暗杀的念头。映花有了身孕之后,我更不想杀人了。所以,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要找借口。听说你是天下最好的刺客,没有人能躲得过你的残月弓。你杀了很多人,想退隐的话早就退隐了,何苦又来京城寻功名?何苦又去边关领兵作战?所以,你只需告诉我,你想先杀谁?”梁翊愁肠百结,这一关还真是躲不过去了。他跪在地上苦苦思索,禄喜突然来报,说道:“陛下,这是尚州传回来的军报,请您过目!”赵佑真急忙打开军报,梁翊不安地问道:“难道乌兰人又从尚州入侵了?”赵佑真摇摇头,气愤地说:“跟乌兰人没关系,是西平王夏涟造反了,他打出为太后讨公道的旗号,召集诸位夏姓王侯,一路朝华阳城而来。”他气得将军报扔在地上,怒道:“朕没猜错吧?这帮人果然纵容不得!”梁翊也有些震惊,他想起了已经归顺云庄主的威猛将军,在心里一盘算,便知道西南没有什么抵抗的力量了。他正在为难,没想到赵佑真又说道:“还好高猛不负众望,已经拖住了夏涟的步伐,不过这帮姓夏的太猖狂,若不增派兵力,恐怕高猛也不能敌。”在云庄主即将起兵的节骨眼上,高猛竟然还有时间抵抗夏涟?此举恐怕没那么简单。梁翊的心思转了好几圈,终于有点想明白了——云庄主向来反对异姓王侯,这个立场跟是赵佑真一致的。夏涟一有造反的苗头,高猛马上就做出了反应,赵佑真无疑会对他大加赞赏,这也能鼓舞大虞的士气。依照高猛的实力,他打败夏涟并不是什么难事。若在他得胜之后,他宣布这些战役都是在前太子的指挥下打的,所以说,扫清异姓诸侯都是前太子的功劳,天下也应该归还给他,他愿意追随前太子打天下。接着,按照云庄主的安排,应该还有不少人会纷纷响应高猛,跟他一起为前太子鸣不平,制造舆论,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助前太子回华阳城。万一那一天真的到来,这对赵佑真将是何种残酷的打击?赵佑真毫不知情,他依旧对高猛赞赏不已,陶醉在臣子为他保家卫国的感动中无法自拔。梁翊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拆穿,而是跟赵佑真建议道:“陛下,臣去一趟湖州吧!”“为什么?”“夏涟从尚州起兵,若要攻打华阳城,必然会往东进发,而东边正是湖州,湖州王夏源也曾深受夏太后恩惠,肯定对夏太后的死耿耿于怀。若夏涟稍加撺掇,他势必也会起兵。高猛将军在尚州,会拖住夏涟的脚后跟;那么臣就前往湖州,了结了夏源的性命。这样,无论夏涟是求援,还是要撺掇兄弟一起造反,都不能够了。”梁翊分析得很有条理,且几乎不用一兵一卒,就能除掉心腹之患,赵佑真心里一阵舒畅。他说道:“此计甚妙,你去湖州,陆勋镇守京城,静观四周动静。若有风吹草动,他可直接率兵剿灭。有你俩在身边,朕的确很安心。”梁翊没有跟他说自己的私心,他想起了去河东途中偶遇的那个“冲天辫”,湖州王跟她有杀父之仇,如果能除去湖州王,也算是替她报了仇、替湖州百姓除了一害;最最重要的是,他想借机去一趟尚州,见见云庄主和风遥,跟他们表明自己的心迹,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可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容易办到的,他长叹一口气,说道:“陛下,只是我去了湖州,难免会惹众人猜疑吧?”“这个好办,你在河东打仗的时候,不是肺疾发作得厉害么?朕就准你假,让你好好休养,你也可以带着映花出去散散心,这样就没人怀疑了吧?”梁翊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了,只好谢了恩,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黄珊珊正在院里面逗小黑,映花则在花园里练习射箭。她伤寒刚刚痊愈,手臂没有力量,根本拉不开弓。梁翊见状,悄悄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妻子,帮她拉开弓,映花一松弦,箭稳稳地扎在了靶心上。映花知是丈夫帮忙,也不回头,只是顺势倒在他怀里,甜甜地说:“大魔王回来啦?”刚刚团聚几天,又要长期分离,梁翊不知该怎样跟她开口,便惆怅地将她抱在怀里,叹气道:“如果能一直在家里陪你该多好!”映花何等聪明,一听丈夫这样说,便知他又要出远门了。她放下手中的弓,转过头来看丈夫,她目光盈盈,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说道:“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梁翊为难地说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带着你我实在不放心。不过,我可以把你送到悬剑山庄,杨夫人是一位琵琶大家,你正好可以跟她切磋切磋。”“我不认识人家,才不要去…”梁翊抓住妻子的手,柔声安慰道:“杨逍庄主和杨夫人待我极好,我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去看他们,也不应该。这次会路过悬剑山庄,我们就去住几天,我陪你吃烤羊腿,带你去看仙女湖,等你在那里过习惯了,我再走,好不好?”“可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不会的,黄丫头也去,我让她陪你,你就不会闷了。”映花含泪垂首,算是答应了,原来满腹惆怅,可是一想到还能跟丈夫再待上几天,便强迫自己开心起来。她挂在丈夫身上,撒娇般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明天走,可以吗?”映花不高兴地说:“是皇兄给你的任务吗?我去求求他,让他交给别人做,好不好?”梁翊想起赵佑真阴冷的眼神,依旧有些不寒而栗,他抱紧妻子,轻声道:“皇上信任我,才将这种任务交给我,你莫要再去求他,会惹他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