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并不知道,他刚离开湖州,那里就发生了水患。泾江上游大坝决堤,中下游几个城池接连被淹。湖州原本就土壤贫瘠,物产贫乏,朝廷的救济粮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湖州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要跟大虞朝廷拼个你死我活。一时间,无数百姓纷纷响应,湖州王又不知所踪,军队无力抵抗,转眼间,湖州已有大半掌握在百姓手里了。梁翊不知身后事,但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有所感知,他以最快的速度走访了几个琵瑟山庄的联络点,但这些地方要么荒废了,要么换人了,他们根本不认得梁翊,就连他说的暗号也都不知道。时至今日,梁翊知道其中缘由,他的心一点点冷却下去,却不愿正面面对。毕竟,如果真要计较背叛的话,应该是他有错在先吧!达城早已物是人是,那家“锦绣春光”绸缎庄换成了一家包子铺,巧笑嫣然的佳人也早就不见了身影。梁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对达城人的恐慌无动于衷。过了很久他才明白,原来达城闹起了饥荒,米和面都买不到了。这也能理解,达城的威猛将军跟夏涟打仗了,当然要先保证军队的供给。还有几个无良商人高价收购,早已将米面抢购一空。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卖,而是带着粮食消失得无影无踪。余粮一点点见底,且无处可买之后,达城人才彻底慌了。慌也没有用,商人们千方百计弄回一点粮食,价格却贵得离谱,一般百姓人家根本买不起。达城天高皇帝远,要把这事情报给朝廷,来来回回也要好多天。真要等朝廷解决,恐怕人早就饿死了。经过这种种,梁翊已明白,他找到庄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身边还带着夏源的人头,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尽快赶回京城跟赵佑真复命。除此之外,他还要把地方上的所见所闻呈报上去。他隐隐感觉到,大虞的栋梁已经钻满了虫子,它们不急不慌地啃着木头,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早有预谋,将里面的木头啃了个精光。或许不用多久,这根栋梁会咔嚓折断,大虞的天空轰然倒塌。初秋的天空本应秋高气爽,可达城的上空却乌云笼罩,大厦将倾的危机感让梁翊手心冒汗,他嘲笑自己,操那么多心有什么用?到时候天下大乱,自己带着映花遁入琵瑟山,再也不问世事,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他在大街上埋着头走,有人挡在他面前。他以为撞到了别人,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想绕道过去。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地挡着他,梁翊生气地一抬头,才惊喜地喊道:“师兄!”不知怎的,一听这句“师兄”,风遥笑嘻嘻的眉眼立刻有了几分动容,他收起刀,不再跟梁翊较劲,而是不自然地说:“好巧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梁翊并没有为他上次说的话生气,他亲昵地拉过风遥,开心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姐夫让我留在这里的。”风遥看向四周,伤感地说:“我不想再待下去了。”难得师兄如此落寞,梁翊关切地问:“佑元哥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为什么没带上你一起走?”风遥勉强笑笑,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落魄:“他走了有好几天了,就让我看着达城的几家商铺。他说这里很重要,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在达城建的几个联络的地方早就废弃了,除了收一点房租和利银,我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了。”梁翊深有同感,点头道:“我知道的那些地方,也都废弃了。”风遥怔怔地说:“或许是他做的事情极为凶险,怕我有危险,才将我置身事外吧?毕竟我是他小舅子啊…你说,是不是这样?”梁翊不想打击他,便笑笑说:“或许是这样吧!”风遥得到些许安慰,心情大为好转,开心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帮他干活了,去京城找你,找我姐,岂不更快活?”“当真?”梁翊太过兴奋,声音都在发抖。“这还有假?反正他什么都不让我干,那我还耗在这里做什么?小爷我好久都没去京城了,还真想那个花花世界了!”风遥将胳膊搭在梁翊肩上,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梁翊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了,赶忙说道:“那你快跟我走!咱们一起回京城,又能像以前那样一起行侠仗义了!”风遥用力点点头,说道:“我先回趟富川,接上弦珠和长乐,一起去京城投奔你。”“好啊,我有事要先回京城,不过这段路还可以同行!”在出城的路上,梁翊毫无保留地跟风遥说了他跟书生抢着杀夏源的经过,顺便问他知不知道庄主身边有这号厉害的人物。风遥冷笑一声,说道:“你去京城之后,我姐夫频繁半夜出门,我姐担心他在外面有人了,所以就派我偷偷跟着他。有一天晚上,他从山庄里走出来,往山谷方向走了很久,才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里。我怕暴露自己,便没有外往里面跟,他出来的时候,有一群人出来送他,少说也有十个吧!说实在的,我很少怕什么人,但是看到那群人,却有种畏惧感…说不上来,感觉他们跟宙合门有几分相像!”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梁翊心坎上,他说道:“是啊,那个书生就阴森森的,皮笑肉不笑,跟张英那家伙一个样!”“我跟踪得很隐秘,可姐夫还是察觉了我的踪迹,他委婉地跟我说,此事关系到他的复兴大业,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被他给吓到了,只跟我姐说了,我姐说她也觉察到了…我俩都被他吓得不轻,以后在他面前分外小心。”梁翊长吁短叹了一阵,又跟风遥说了紫芒叛变的事情。风遥一点儿不意外,说道:“紫芒本来就没什么定性,她留在琵瑟山庄,说是要重振长蛇派,其实不过是喜欢我姐夫而已。去年三月,她在越州又被我姐夫拒绝过一次,应该是彻底伤了心,去直指司也算是对我姐夫的报复。”梁翊倒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佑元哥?”风遥笑道:“唉,当时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们也没有刻意告诉你。你心肠软,省得你知道这些,心里再难受。”梁翊皱眉问道:“你们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好了好了,别再瞎想了,要知道我和我姐都是为你好就行。你不是说时间紧急吗?咱们快上路吧!”“好!”师兄弟二人策马奔腾,欢快的马蹄声响彻在宽阔的原野上,二人变着法比赛,仿佛时光未曾走远,二人还是纵横天下踏遍红尘的翩翩少年。只是二人跑得太快,不过一日,就到了分叉的路口。虽然过几天就能相见,但二人还是有些伤感。过了半天,梁翊打破沉默,细心叮嘱道:“我先在京城给你找一处房子,你带着嫂子和长乐过来,路上不用着急,别累着他们。”“啰嗦,全天下就属你最温柔是吧?!”风遥大笑了几声,说道:“后会有期,京城见!”送走师兄,梁翊怅然若失地上路了。他还带着夏源的人头,不想让映花沾染到死人的晦气,便绕过仙女湖,直奔华阳城,等复完命再来接她。相比地方的乌烟瘴气,华阳城要平静很多,只不过这种平静里渗透着一股压抑,让人十分难受。梁翊强忍着恶心,将夏源的头颅装在一个檀木盒子里,提着这个盒子进了宫城。禄喜引他进天健宫的时候,小声说道:“万岁爷最近十分古怪,梁指挥可要小心一些!”梁翊感激禄喜的提醒,忐忑地进了天健宫。赵佑真正歪靠在软榻上,目光迷离地盯着什么东西,看到梁翊,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欣喜。“陛下,您要的礼物,臣给带回来了,您要不要确认一下?”赵佑真正了正身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礼物啊?”梁翊心凉了半截,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着说道:“就是…从湖州带来的礼物。”“哦…”赵佑真恍然大悟,依旧玩弄着手里的东西,问道:“湖州王夏源死了?”“是,臣将他的头带了回来。”梁翊看到了赵佑真的表情,他的心完全冷却了。他本想打开盒子给他看一眼,此时却停住了手,淡淡地说:“他的头已经腐烂了,您还是别看了。”“嗯。”赵佑真答应得很痛快,不关心那里面究竟是不是夏源的头,甚至懒得问夏源死的过程。梁翊怀里还揣着夏源的玉佩、符牌,本想呈给赵佑真,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梁翊几番出生入死,拼尽性命去完成赵佑真给他的任务,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没想到赵佑真竟是这般冷淡。梁翊心灰意冷,也不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赵佑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他打了半天腹稿,要将地方上的见闻告诉赵佑真,可现在完全没心情了。他赌气般地说道:“若没别的事,臣先退下了。”“行,你先退下吧,休息两天再来宫里值勤。”赵佑真迫不及待地赶他走,梁翊果真愤愤地走了。他刚走出正殿,便听到赵佑真急切地问禄喜:“了尘道长还在修炼吗?新的药丸什么时候能给朕送来?”禄喜低声回答了几句,赵佑真似乎很是失望,便将禄喜也打发了。一见禄喜出来。梁翊忍不住问道:“禄公公,了尘道长是谁?”禄喜看了看四周,才小声说道:“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给太后做法事来着。凭着一张巧嘴,将陛下哄得团团转,宁妃都拿他没办法!”“道士?”梁翊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自言自语道:“哪家道士如此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