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并没有听到答案,他说了太多话,体力不支,说着说着便睡过去了。梁翊抚摸着弟弟布满伤痕的脸颊,痴痴地笑道:“我就是你哥啊,你这个小傻瓜!”肖大夫刚给小金子熬好了药,没想到他又睡着了,顿时感到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将药碗端到梁翊面前,没好气地说:“你喝了!”梁翊哭笑不得:“这药也是能乱喝的?”“让你喝你就喝,我还能毒死你不成?”肖大夫没有太多耐心,紧盯着梁翊将药喝了下去。药太苦了,梁翊皱起眉头,肖大夫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夫看病人喝药的心情,就跟父母看孩子吃饭的心情一样啊!”梁翊白了他一眼,将药碗还给他,说道:“你又没孩子。”肖大夫被他一句话噎死,悻悻地闭上了嘴。看着梁翊脸上豁开的刀口,又有些于心不忍,说道:“你转过头来,我给你上点儿药。”梁翊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乖顺地转过脸去。肖大夫将药膏抹多了,梁翊疼得龇牙咧嘴,连声说他在报复。肖大夫并不与他争辩,因为梁翊嚷嚷了两声,就忽然睁不开眼了,自然也就没法说话了。肖大夫神情诡异,昂起头清了清嗓子,森然说道:“再让你得罪大夫,我让你彻底闭嘴,这才是对你的报复!”接着,他又神气活现地冲着门外喊了两声:“现在扶梁帅下去休息吧!至少三个时辰以内,他没法再折腾了!”梁翊果真昏睡了很长时间,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以为自己耽误了很多军情,急得跳脚,要将肖大夫捆起来打一顿,害得肖大夫四下逃窜。幸好张羽率先传回攻破云县的消息,梁翊大喜过望,便忘了捉肖大夫。他叮嘱张羽不可大意,先不要设宴庆祝,以防赵佑元的人再杀回来。张羽跟在梁翊身边很久了,为人处世也十分谨慎,取得胜利也不狂傲,而是踏踏实实地整理战场,等待梁翊下达命令。蔡瑞也派人传回军报,虽然攻城不易,但应该能在新虞军援军到达之前占领祥明县。梁翊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了,却又不得不掩饰得意之色,以免手下将士骄纵。他一刻也闲不下来,盯着地图看了半天,命人将李帅喊来,吩咐道:“赵佑元此次大败,陆功必然会南下支援。你领五千人马,北上余海,在通神谷两侧埋伏起来。倘若发现敌军,要毫不留情地给我打回去!彻底切断赵佑元的支援!”李帅领了命,便匆匆离去。梁翊心想,只要将赵佑元打回西南,并将陆功堵死在西北,就可以发动围剿,将他们一举歼灭,被新虞军占领的尚州、河东郡皆可收复。虽然这两个地方会极其难打,但只要乘胜追击,团结一致,打下来只是早晚的事情。第二天一早,蔡瑞便派人传回消息,说已经攻占祥明城,将新虞军赶到西边了。梁翊终于跳了起来,眉宇间满是春风得意的少年神色,全然不似睥睨天下的大将军。他喜滋滋地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得胜的军报,又跟赵佑真申请粮草。他想,如果赵佑真这次还不给拨粮草,那可真是太过分了。赵佑真得到大捷的消息,顿时喜笑颜开,他又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梁翊打仗的时候,派人去调查他。如果换做自己,或许早就心凉了。梁翊却还能不跟他计较,用一次次胜利来回报他。赵佑真握着军报,不停地感慨道:“朕得辅明,天下安矣!”通信兵只带回赵佑真的称赞,并没有带回粮草,梁翊一生气,一脚将案桌踹了出去,险些误伤给他送药的肖大夫。肖大夫一生气,把碗一放,气哼哼地走了。梁翊没心情跟他计较,他担心粮食不到,会影响军心,收复失地的计划也会受阻。他知道户部那帮家伙靠不住,还有个蔡赟从中作梗,或许他们在战场上饿死了,蔡赟也能诬陷成是梁翊没有及时催促粮草。上次跟贺玉衡作战,还是映花及时凑了几车粮食,跟他打仗的将士才没有被饿死。现在映花要照顾子衿,京城又风起云涌的,也不可能再凑了。想到这里,他才猛然想起来,自从打仗以来,他都没有给映花写信,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子衿快一岁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走路了?在刚刚得知映花有身孕的那个晚上,他兴奋得恨不能飞到天上,浑身力气没处使,便哼哧哼哧地用砂纸磨木头,要为孩子做一个小木马。结果一直拖到他出征的前几天,小木马方才做好,梁翊希望它能替自己陪在子衿身边,只是不知道子衿喜不喜欢它?打了胜仗,又想起家人,梁翊的心情都变得柔软起来。让他意外的是,中秋过后,雪影竟然来看他了,除了带给他好几罐雪梨膏之外,还给他带了些柚子茶,让他每天喝一杯,以免身体着凉。姐姐的到来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元帅了,被肖大夫恐吓的委屈涌上心头,恨不能一股脑儿地告诉雪影。雪影每次见到梁翊,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摸他的脉搏,因此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身体状况。这次她试完脉搏之后,半晌没有说话,梁翊心里很清楚,肖大夫恐吓他的那些话,肯定都是真的。事已至此,雪影还在维持面子上的平静,斟酌半天,才说道:“小翊,你留恋这个帅位吗?或者,这个帅位非你不可吗?”梁翊握住雪影的手,笑道:“姐,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仗都打到这份上了,我和佑元哥彻底闹翻了,如果我现在撤退,那就毫无意义了。如果此时换人,他们势必会让佑元哥死无葬身之地;可有我在这里,至少会保全他的性命。姐,你是神医,一定有办法治好我的,对不对?”雪影心乱如麻,说道:“若这世上的病都能治好,就不会有生老病死了。你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不光是肺经一片紊乱,其他脏器也有衰弱之症,若想治…治好你的病,得先大补一段时间,将身体调养好,再下猛药治疗。这个过程很痛苦,不过姐姐相信你能挺过去。”梁翊心里一暖,却又有些绝望地问道:“我这病…还能治好吗?”雪影半天没有说话,忽而把他揽进怀里,激动地说:“姐不允许你死,你小时候不允许,现在也不允许。”扑进姐姐怀里,梁翊终于大哭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还不想死,我想活下去!”雪影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轻拍着梁翊的背,说道:“姐知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那么多条人命攥在你手里,你没有人可以倾诉,软弱一下都不行,你该多难过啊…你想哭就哭吧,你从小就是个小泪包,忍了这么久,姐都心疼死了。”梁翊哭着哭着,浓浓的倦意又涌了上来,又开始精神恍惚了。雪影扶他躺下,在他天府、中府、尺泽等几个穴位上扎了几针,又往他脸上的伤口上抹了点药膏。或许是姐姐在身边,梁翊睡得很安稳;雪影却握着他的手,担忧得无法休息。若不是她实在放心不下,也不会来千里迢迢地来连州看他,只是她担心的事情变成了事实,他的病情果然严重了许多。他会越来越困倦,精神越来越不济,说不定以后开着会都能倒下。雪影心如刀绞,也不知风遥到底能不能及时将药找回来。雪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没有告诉梁翊实情,在给他看完病之后,她还想去找赵佑元。她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赵佑元肯定会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让梁翊死得惨烈无比。若赵佑元真这么做了,她会拿刀跟他拼命。她主意已定,就算前路再艰险,她也要去。当然,这件事情必须得瞒着梁翊,否则他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拦自己。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雪影常常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生怕每一次离别都是最后一面,尤其是梁翊,这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弟弟,甚至比风遥还要更亲上几分,哪怕他受一点儿委屈,她都会心疼得不行,更何况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舍不得离开,但为了他的安全,她不得不以身犯险。她这次去找赵佑元,出发之前,将云冉托付给了风遥的妻子弦珠。梁翊曾为弦珠置下一套房产,让他们得以躲过直指司的追捕,过上安心的生活。雪影将云冉留在京城,便已然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没见,梁翊的病情竟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她牵肠挂肚,一时竟无法走开。还好现在照顾他的肖大夫算是越州老相识,他的医术也不比自己差多少,有他陪在身边照顾梁翊,她倒安心许多。雪影拉过肖大夫,偷偷地将一份信递给他,说道:“我现在找不到别人了,只能拜托您了。如果年前我能回到京城,这封信便不要给他看了;若我回不来,你再给他。上面有我交代他的事情,他看到了,肯定会明白我的心思。”肖大夫难得正经,一脸正色地说道:“夫人客气了,只是…他能活到过年么?”雪影苦笑了一声:“在富川有人给他看过八字,他的命很硬,没那么容易死。再说有您这样的名医在他身边,还有人在帮他找药,他一定会闯过这道坎的。”肖大夫这下可为难了,如果治不好梁翊,他都没脸再面对雪影了。他又不忍心拒绝她,便收好信,说道:“夫人放心,我肯定照办。您也要多保重,梁帅很依赖您,您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助他战胜病魔!”雪影感激地笑了笑,回头一看榻上熟睡的人儿,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上天保佑,保佑他们姐弟有团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