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在上,珍娘作证,我许伯彦要替蒙浪报仇,杀了武承嗣和武三思!武家兄弟不得好死!”许伯彦握紧拳头,对天发誓。珍娘红着眼昂起头,将清粥推到许伯彦的面前:“珍娘欠蒙浪的,那便由老爷替珍娘一并还了吧。”“嗯。”许伯彦在屋内进粥,府里的后角门打开,一个黑影侧身闪了进来。珍娘立在院子里注视着那黑影,只见那黑影小心谨慎地往许伯彦房里移去。“妹妹,就这般放心不下么?”珍娘一袭青白色的襦裙,烟青色的披帛,在月光下显得幽然凄冷。那黑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停住脚步,往珍娘跟前走来。“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姐姐。”黑衣人的头上戴着斗笠,斗笠垂着黑色的重纱。“王爷已经在进食了,你可以回去了。”珍娘冷冷地说道。“我还有话和员外说,用不着你啰嗦。”黑衣人不甘示弱。珍娘嘴角牵扯出一丝冷笑,与她清冷的面庞相得益彰。“你若是正为了员外好,就别拿朝廷的事引他。员外只想当个义士,我们早晚是要功成身退的。”黑衣人并不拿珍娘的警告当回事,反唇相讥道:“我听闻,早年姐姐与蒙浪也是一对仗剑天涯的侠侣,怎么这些年倒甘心洗手做羹汤了?”珍娘丝毫不怵,正眼也不看黑衣人,而是对月冷笑道:“天色已晚。我还要去给员外沏枫露茶,就不陪你磨牙了。”珍娘离开后,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身掀起重纱,原来是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来到许伯彦房中,见他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用过的粥碗还搁在一边。“你来了。”许伯彦起身相迎。上官婉儿取下斗笠,坐在许伯彦身边:“方才遇见珍娘,她又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蒙浪死了,我们都很伤心。你别和她计较。”许伯彦倒了一杯茶,亲自端到上官婉儿面前。上官婉儿没好气地接了,抿了一口,抬头道:“我若和她计较,早不来了。”许伯彦因为蒙浪的死而心堵,此刻实在无法过多地顾及上官婉儿的情绪。“我且问你,若是李显登基,你是否能休了珍娘,明媒正娶我?”上官婉儿搁下茶盅问道。许伯彦很是为难,婉拒道:“婉儿,蒙浪刚死,我很伤心,没有心情回答你这些问题。”“不,我要一个答案。”上官婉儿丝毫没有退缩,而是缠住许伯彦继续问道。“我与珍娘恩爱十几年,情分岂是说断就断的。我……你就不要为难于我了。你若愿意,我让你当最得宠的妾侍。”“哼,我上官婉儿乃上官仪的嫡亲孙女,岂能为人妾侍?”上官婉儿一脸委屈,“若是当年爷爷不死……”许伯彦听上官婉儿提起上官仪,知道她是真伤了心,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你保李显登基,日后的功名利禄定然少不了你的。到那时,你是开国功臣,我是内廷女官,岂不般配?”“我帮庐陵王还朝,完全是为了李唐江山,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婉儿,你说哪里话?”许伯彦道。“伯彦,我与你多年情分。你也得为我着想。若是李显登基,岂会放过武皇身边的人。到时候……我首当其冲。”上官婉儿拿袖子掖了掖眼角溢出的泪。“首当其冲……你……”许伯彦刚为蒙浪的死心有戚戚然,上官婉儿的一番话再次令他陷入了焦灼。“伯彦,你我十多年的情分,你再想想吧。”上官婉儿苦苦哀求许伯彦。许伯彦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不要再说了!你若跟着我便只能是个妾侍。若是他日我许伯彦保不住你上官婉儿的命,我必不苟活,到时和你一起死。如有虚言,便如同此桌。”说完,许伯彦抽剑砍断了长桌,表明心意。上官婉儿掩泣而出,在回宫的车马上她泣不成声,不停地捶胸顿足,恨不能此刻便死在车里。上官婉儿回到宫里,两只眼睛哭得跟烂桃一样。武皇正把玩着金案上的两只核桃,见她回来,头也不抬地问道:“回来了?这回你死心了吧?”上官婉儿默默跪在地上,长长地给武皇磕了个头,“正如武皇所料,许伯彦不愿娶婉儿为妻。”“朕早就和你说过,许伯彦一心想做个忠臣义士,你是我的人,他不可能娶你为妻。何况还有珍娘。”武皇语气轻松,这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陛下……”上官婉儿哀大莫过于心死。武皇把上官婉儿扶起来,捋了捋她前额的碎发,心疼地说道:“婉儿,这些年朕就是这样,和世上的这些男人周旋。他们有的要利,有的要钱,有的要凸显自己的忠义。其实天下姓李还是姓武,又有什么要紧?天下繁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正经事。”“武皇……”上官婉儿止住眼泪,抬起眼睑。“你和许伯彦的事,朕都知道。”武皇放开上官婉儿,款款走上龙椅,“不让你去问一次,你始终不死心。”“既然他不要我,我便不再去烦他。”上官婉儿赌气说道。武皇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她满头的白发似乎在为她此生经历的沧桑和积累的经验作着最佳注脚。“天下姓李还是姓武都不要紧,正妻妾侍又有什么关系?”武皇道,“当年我只是太宗的才人,也不过是一名妾侍。可如今,我却是这大周朝的皇帝。”上官婉儿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武皇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若是真的爱许伯彦,就应该想想他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嗯?”上官婉儿惊诧地抬起头来。微黄的烛火下,武皇用睿智的眼神和坚定地语气说道:“他要的是忠义,他想匡扶李唐江山。”上官婉儿一惊。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武皇了,却不想武皇的智慧和宽容却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陛下,您……”“他们要匡扶李唐江山,匡扶就匡扶吧。”武皇重新擎起桌面上的核桃,“嘎嘣”一口,竟然用她年迈的牙齿,咬开了坚硬的核桃皮。武皇渐渐老了,但她却不服老。她每天晚上都要嗑两个核桃,来锻炼自己逐渐萎缩的牙床。但天下,毕竟不是核桃,并不是那么容易征服的。她老了,天下应该交给一个更能干的君主,就像她对上官婉儿说的,这个人姓李还是姓武都不要紧,关键是他要能坐稳这大好河山。“武皇,婉儿明白了。”上官婉儿对武皇郑重地三叩首,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