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太行山,黑暗,幽深,狼嚎连绵,孤身一个人的话,纵使武功再高强,也绝不敢在夜晚行走此间。但时,如果身后跟着几百个兄弟,且手里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器,高举着烈烈而燃的火把,行走在太行山里,就可以令猛兽退避,蛇虫让路,轻松得宛若一场游猎了。的确,星光下,有支队伍正在游猎。只是,他们今夜猎杀目标却不是什么野兽,二是一个明教“刘秀”书生。傍晚时,有几名躲在石头后的富平寨庄丁,曾经亲眼看到,刘秀带着少许残兵败将退入了滏口陉。而刘秀所押送的救灾物资,还有残兵败将们的干粮补给,却全被丢在了太行山外。没有干粮队伍,走不了多远。所以,“猎人”们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将“猎物”追上,然后轻而易举地砍了其首级邀功领赏。几百只火炬熊熊燃烧着,映红了半边天,虽然已经累了大半夜,但是,火炬下的“猎人”们,一个个却兴奋得两眼放光。特别是富平寨的庄丁,就像一群饿了数月的野狼般,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将“猎物”从藏身处找出来,一口口撕成碎片。今天傍晚的战斗中,富平寨虽然损失颇重。但寨子的收获,却也丰厚无比。整整五十车精盐,四万余斤,除掉混入泥土中和被鲜血融化掉的,剩下重新收拢起来,至少也有三万七八千。在大伙入山之前,寨主王昌曾经亲口承诺,这批精盐七三分账。七成归公,三成归弟兄们,人头份,无论职位高低,只要出了力,就一模一样!那可是一万多斤精盐啊!虽然重新收拢时难免混进了些泥土和沙子,但成色也远好于眼下奸商们所出售的粗盐。而冀州市面上,即便是掺了沙子的粗盐,如今也卖到了每斤三千余钱。大伙把分到各自手里的十五、六斤精盐卖到市面上去,无论是盖房子,还是娶媳妇,都不用再发愁!至于队伍中的骁骑营将士,虽然不像富平寨的壮丁们那样兴高采烈,脸上却也看不到多少疲倦之色。原因无他,作为大新朝排得上号的精锐,骁骑营平素训练就比较艰苦,将士们走上二三十里山路,远达不到体力的极限。而骁骑营主将吴汉,向来又赏罚分明,只要大伙用心做事,就不愁没有机会出头。长时间走在崇山峻岭当中,难免就会感觉无聊。因此,走着,走着,队伍中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二狗哥,你说,那两个姓王的小白脸儿,到底跟姓刘的有多大的仇啊?这又是大黄弩,又是骁骑营,把太行山里的所有土匪窝点,全都连根拔起来都够了,结果就为了对付他一个!”“可不是么?以前官府对付孙登,对付李青他们,可没这么用心过!”被唤做二狗的庄丁头目点点头,小声附和。“那当然了,孙登、李青他们的兵器从哪里来的?他们抢劫所获的赃物去了哪?没有官府中人跟他们暗地勾结,他们的势力能那么大么?”人一多,话就容易跑题,几乎是在转眼间,就有庄丁无意中将话头给引到太行山土匪跟地方官府的关系上。这下,可是犯了大忌。骑马走在队伍中央的王昌,立刻回过包满葛布的脑袋,大声呵斥:“胡扯些什么?嘴巴上没把门的了?姓刘的勾结太行山土匪,吞没赈灾物资,官府自然要出全力追剿他?!王公子和吴将军他们恰巧路过冀州,不忍心让百姓遭恶贼荼毒,所以仗义出手。这么简单的事实,你们都看不明白,还瞎嚷嚷个什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将你们当哑巴!”“是!”众庄丁没来由挨了一顿训,顿时就把脑袋耷拉下去,闭上嘴巴再也不敢胡乱发声。赈灾的精盐已经收拾起来,连同马车一道送往富平寨了;而勾结土匪,“吞没”赈灾物资的刘秀,傍晚出山时,马车方向却是邯郸;至于恰巧路过冀州的两位王公子,不但带着家丁,还恰巧带着上百支市面上根本不可能到的大黄弩。恰巧路过冀州的吴汉将军,身后则跟着整整一曲精锐骑兵!(注1:一曲,汉代军制,通常每曲为五百人)事实的确非常简单,但是除了“绝顶聪明”的人之外,谁都得不出跟王昌相同的结论。即便是骁骑营的主将吴汉,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也微微发红。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笑着摇头:“本官这次前来冀州,任务就是剿灭土匪流寇,还地方安宁。无论发现哪个跟土匪勾结,都绝不放过!至于是凑巧遇到了刘秀与太行山土匪为伍,还是早就从细作嘴里得知他跟土匪暗中勾结,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一定要将他抓回来,永除后患!”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顿时,让周围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富平寨的庄丁们以目互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恐。而富平寨的寨主王昌,则立刻堆起笑脸,大声恭维道:“吴将军此言甚是,绝不能让他姓刘的家伙在山里生了根。孙登、万脩、李青这帮家伙,目光短浅,注定难成大器。而刘秀却是个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一旦让逃走了,今后整个冀州都不得安宁!”“受其祸害的,何止是冀州?!”王固从来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立刻抢过话头,大声补充,“他在太学时,就曾经冒充过前朝皇帝的后人。只不过周围的同学都目光敏锐,没人相信他罢了。如今他跟太行山里的土匪勾结在一起,少不得要又拿自己的姓氏做文章。土匪们没见识,说不定就会上当!”“公子说得对,此子野心难测,坚决留其不得!”“公子远见卓识,我等自叹不如!”“公子目光如炬,多年前就发现他不是善类,只可惜……”每个纨绔子弟身边,都围着一大群马屁精,王固当然也不例外。话音刚落,附和声就此起彼伏。王昌前几天刚刚接受了王固和王麟的授意,冒充汉成帝之子刘子舆,以便将对新朝不满的人吸引到身边一网打尽。这会儿忽然又从王固的嘴巴里,听到了“冒充前朝皇帝后人”之语,顿时心里就觉得有些发堵。但他如今实力微薄,还没本钱跟当朝皇帝的远房侄孙儿较劲儿,所以,只能强忍怒气,抬起头去看夜幕下的山峰。无尽的夜幕下,周围的山峰,显得格外峥嵘。一块块凸起的岩石,也宛若猛兽的牙齿般,在星星下泛着淡淡的寒光。忽然,王昌看到右侧山梁上,隐约有几块岩石动了动。心脏猛地一抽,赶紧抬起手,用力揉自己的眼睛。还没等他将眼屎清理干净,左侧的山梁上,也有几块岩石晃了晃,仿佛在跟右侧岩石遥相呼应。“山崩!”刹那间,王昌魂飞天外,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策动坐骑,夺路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