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那边忙得鸡飞狗跳,义军这边,却是好整以暇地歇息了数日,消化掉了全部战果,然后又从下游杀绕过重兵把守的白河渡口,再度朝着宛城扑了过去。岑鹏麾下兵少,失去白河为依仗之后,不敢与刘縯和王常野战,只能抢先一步返回了宛城。途中因为走得太急,又丢弃军粮兵器无数。刘縯派人捡了之后,也不独吞,一切都跟下江军平分。王常当初之所以没有选择南下,完全是因为跟王匡、王凤等人的旧怨。对于刘縯这个柱天大将军,内心里其实并无太多敬意。而一场恶仗打下来,又亲自领教了刘縯的慷慨,再掉过头来跟王匡当年的跋扈相比,顿时就分出了高下。因此,大军抵达宛城之后,不待刘縯分派任务,就主动请缨,担任了攻城的先锋。刘縯大喜,当即应允,并将为数有限的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全部交给了下江军使用。原本以为,经过一连串打击之后,宛城守军士气已经崩溃,肯定顶不住下江军的全力一击。谁料,所有人都小看了被王莽临时提拔为宛城太守的岑鹏。下江兵刚刚吹响进攻的号角,城墙上,立刻万箭齐发。随即,檑木、滚石、热油、金汁,一股脑地砸将下来,把士气高涨的下江军,砸得人仰马翻。最后,只能留下七百多具尸体,以及满地的攻城器械残骸,仓皇撤退。李秩大怒,立刻向刘縯请了将令,率部展开了第二轮进攻。仗着对宛城的熟悉,他花了大半日的功夫,终于将数十名勇士送上了城头。孰料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战鼓,岑鹏带着数十名钩镶兵从城墙后偷偷临时搭建的藏兵台中蜂拥而出,像切瓜砍菜般,将勇士们杀了个一干二净。如此凶残的手段,可是惹恼的大将傅俊。只见此人大吼一声,亲自带着数百嫡系扑向了城头。岑鹏见他来势凶猛,立刻下令放箭。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再度笼罩了城墙。傅俊和他的嫡系部属们猝不及防,被射了个七零八落。其本人胸口处也接连中了三箭,多亏了铠甲足够结实,才逃过了一场死劫。大伙这才领教到岑鹏的厉害,不敢白白再浪费兵力,主动将队伍向后撤了十里,然后开始重新商议进攻的方略。谁料,还没等商量出个头绪,先前说好了要袖手旁观的几个堡主,竟陆续派人前来报信儿。说有一支规模在五万人左右的援军,不日就能杀到宛城之下。“这昏君倒是看得起刘某!”刘縯大笑,对援兵的出现不屑一顾。“派了一支人马过来送死,还嫌没填报刘某的肚皮。这么快,就又送了第二路过来!”“不,不是朝廷派来的,是,稍远些几个郡的郡兵,被哀劳带着过来抢功!”送信者非常机灵,立刻接过刘縯的话头解释。“哀劳,就是那个专门抢别人老婆祸祸的无赖?”刘縯眼前,立刻闪过当年在赵家庄时的遭遇,威势不怒而生。送信者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又低声补充,“对,就是此人。仗着他哥哥受宠,坏事做尽。不过,大将军您还是小心些,皇上,皇上专门下了一道圣旨,说,说凡杀死您,奖励食邑五万,黄金十万,并封为国“公”,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啊,哈哈哈哈或……”没想到自己如此值钱,刘縯笑的愈发畅快。笑过之后,擦了下眼角,冲着亲兵吩咐:“来而不往非礼也,传我将令,如果谁能割下昏君的人头送到我柱天都部,赏钱一文。刘某与他对饮三杯!”“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众将听他说得痛快,立刻扯开嗓子大声高呼。不多时,整个营地,都听到了刘縯给王莽开出的赏格,将士们倍觉荣耀,一个个以剑击盾,不停地重复,“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谁杀了昏君,赏钱一枚,大将军与他对饮三杯!”……喊过之后,刘縯立刻命令拔营起寨,大军逆着哀劳所来方向,主动迎击。一战之下,将五万郡兵杀得丢盔卸甲。哀劳脑袋,也被刘秀亲手割了下来,算是替当年的赵家,报了血海深仇。,击败哀劳之后,舂陵军和下江军威望再度大增。四野里的英雄好汉纷纷前来投奔,被官府逼得过不下去日子流民们,也争相进入军中效力。两家兵马的规模,很快各自就超过了五万。虽然真正转化为战斗力,还需要一定时间。但至少,表面看上去,足以用“兵强马壮”四个字来形容。实力大增,刘縯当然不甘心被宛城挡住去路。与王常商量过后,各自从东西两侧,同时向城池展开的强攻。怎奈那岑鹏虽然仕途坎坷,却是个真正的将才。先前在甄阜麾下,处处受到擎肘,很多本事发挥不出。此刻临危受命,真正独挡一面,立刻大放光芒。凭着数千残兵败将和几万临时招募的民壮,竟然打得刘縯和王常叫苦不迭。不得已,只能又将兵马退出十里之外,一边修整,一边商量新解决办法。这一日,众人终于商量出了攻城方案,还没来得及实施。斥候忽然前来汇报,说新市军二当家王凤,押送了十万石军粮前来助阵。同时还带了五车箭矢,五车绢布,以备刘、王两位将军不时之需。“王匡和王凤何时变得如此大方?”王常顿时心中就起了疑,皱着眉头大声提醒。“伯升,小心他是夜猫子进宅!”“无妨,他想必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提前送礼给你我!”刘縯因为王匡、王凤坚持分兵南下的事情,心中也存了许多疙瘩。但是,念在对方是绿林军的首创者身份,也不好冷脸相对。笑着安慰了王常一句,带领刘秀、马武、邓晨等人,亲自迎出了门外。一番寒暄之后,才终于明白。王凤此番并非前来请求帮忙,而是新市、平林两军,联手拿下了襄阳,缴获甚封。所以按照江湖规矩,请朋友吃红。王常闻听,心中愈发不是滋味。皱了皱眉头,冷笑着道:“襄阳也算天底下数得着的名城之一,官库中所藏钱财,恐怕是车载斗量。昔日几家并肩作战,伯升有了缴获,都是给大伙均分。王大哥如今发了大财,却只拿出了区区十万石粮食,是不是小气了点儿?”“非也,非也!”王凤闻听,立刻将手摆成了蒲扇,“老四你不要误会,伯升也千万别多心。这十万石粮食,真的只是怕二位久攻宛城不下,补给匮乏,才星夜让在下押运过来救急。至于其他红利,大哥说过,若不是下江军去年一战,将荆州兵杀得胆寒,我等绝不会如此轻易拿下襄阳。所以,仓库里的缴获该怎么分,还想请二位去襄阳商议!”“这么远,我等哪里腾得出功夫!”话音刚落,王常再度抢先回应。“不去,你回去后,让世则兄看着意思一下就行。我等这边,其实并不缺粮食!”“是啊,栖吾兄,无功不受禄。我们两家没参与襄阳之战,怎好白拿新市军的缴获?况且宛城距离襄阳如此遥远,一来一回,少说都得半个月。军中无人坐镇,难免为岑鹏所乘!”刘縯也迅速皱起了眉头,非常委婉地推辞。“走水路的话,七八日便可走一个来回!此番在下运粮,走的便是水路!如今天气已经回暖,往北走,船帆可借南风。往南走,则一路顺流而下!”王匡笑了笑,立刻指出了刘縯话语里的漏洞。双方都算是荆州人,先前又是联手沿着淯水向北用兵,所以对荆州的地势水文,都了如指掌。刘縯的话,应付外来者可以,应付他王凤,则破绽百出。“七八日,也太久了。伯升与我等,刚刚制定出一个方略,正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宛城!”唯恐刘縯受窘,马武赶紧在旁边大声插嘴。他不提宛城则以,一提,王凤立刻精神百倍。先朝着他的刘縯、王常三人拱了下手,然后做出一副诚恳的姿态,大声劝诫,“伯升兄,颜卿老弟,还有子张,三位恕我直言。虽然三位联手打败严尤,名震天下,短时间内,却未必能够如愿拿下宛城。”“栖梧何出此言?”刘縯的眉头,迅速上挑,英俊的面孔上,也布满了阴云,“宛城虽然坚固,但城内兵力却很单薄,若是当初你与世则兄不执意分兵南下,莫说是此城,我军恐怕连司隶,都已经席卷大半!”“伯升此言差矣!”明明听出刘縯话中有刺,王凤却微笑着摇头,“攻城既要有器,也要有法。我军非但器械不足,并且从没训练过攻城手段。怎么可能轻易拿下五都之一?当初若不分兵,十几万大军都在坚城之下止步不前,是我等困住了岑鹏,还是岑鹏困住了我等?而分兵之后,虽然宛城迟迟未克,襄阳却落入了我军囊中。襄阳以南的各路官兵,都无法再威胁伯升后背。此刻再论向南向北,岂不是比当初顿兵宛城之下,从容太多?”“嗯——”刘縯重重地沉吟,不做回应。王凤的话虽然有一半儿属于胡搅蛮缠,却并非全无道理。从最近几次跟岑鹏交手的情况来看,当初即便不分兵,宛城也未必能够轻易被大伙攻克。而分兵之后,新市、平林两军,的确在南边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令自家背后的压力,无形中就是一轻。此外,分兵的一个不能说出来的好处就是,自己终于不再受王匡等人擎肘,政令比原来畅通了十倍。整军、练兵等诸多措施,也推行得无比顺利。而下江军虽然不受自己掌控,可王常对于军纪和军规的重视,还在自己之上,同样愿意尽快把麾下兵马变成一支正规部队,而不是打家劫舍,流窜作战的江湖好汉。正沉吟间,又听王常大声说道,“宛城不过是五都之一,若是连它都打不下来,将来如何攻下长安?且宛城是横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坎,打不下它,我们只能就无法挥师北进。向南占的地盘再多,对朝廷来说,也不过是芥癣之痒!”“颜卿,你这么想,就太简单了!”王凤早有准备,笑了笑,回答得不疾不徐,“在下此番前来,一是请二位回襄阳分享战果,二来,就是想请二位回去,商量我等下一步的进攻目标。俗话说,条条大路通长安。区区一个宛城,怎么可能挡得住我等去路?”“世则那边到底是什么打算?”刘縯听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大声追问。大新朝兵多将广,但是像岑鹏这样难对付的,却未必能拿出几个。如果大伙绕过宛城,直插长安。届时岑鹏即便是孙武转生,也无力回天。“这个,等你回到宛城便知。”王凤淡淡一笑,满脸自信,“伯升兄早年四处游历,应该知道宛城并非荆州通往长安的唯一路径。并且宛城向北的官道年久失修,行走并不方便。如果换其他方向,比如说洛阳,虽然路途稍显远了一些……”“洛阳?!”刘縯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知不觉惊呼出声。王凤的话不假,从宛城向北走前往长安,其实图的只是一个近字。道路情况并不适合大规模行军,沿途多山地形,也有利于莽军层层布防。而当初自己送刘秀去长安读书,走的则是另外一条道路。先抵达洛阳,然后沿着秦直道一路向西……然而,就这样便放弃攻打宛城,却令人心里十分不甘。且不说那么多族人和弟兄死在了岑鹏之手,自己率领大军离开之后,万一岑鹏主动出击,直扑蔡阳和舂陵,留守的诸将,谁人能挡得住他倾力一击?“伯升,你也不必为难,世则兄派我过来,只是请你去议事而已。”王凤是个人精,看到刘縯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得心动,笑了笑,继续补充,“你不若先随我去淯阳,咱们聚在一起,商量清楚下一步进攻路径,再做打算!””也罢!”刘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轻轻点头,“现在,刘某终于明白为何世则兄派你亲自来了,换做别人,未必说得动我。”“伯升顾全大局,非我口舌之功。”王凤摇摇头,大笑着拱手。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马武和王常,“子张,颜卿,二位意下如何?咱们好歹曾经兄弟一场,危难关头都能同生共死,总不会基业大了,彼此反倒生分了!”“我跟伯升一起!” 马武想都不想,大声回应。“他去我就去!”“我下江军……”王常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轻轻点头,“王某跟伯升一起去,留臧老四在这里继续盯着岑鹏!”“这就对了!”王凤听罢,抚掌大笑,“咱们兄弟,可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这回定然喝他个一醉方休!”“文叔,我走之后,舂陵军交给你!”笑声未落,却听见刘縯大声补充。“有什么事情,多跟傅道长商量。他吃得盐,多过你吃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