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又是这招!”严尤忽然想起当初在宛城附近中计兵败的过程,气得破口大骂。连环计,又是连环计,上次在白河渡,刘縯刘秀两兄弟,就先抛出一连串计谋故意让他顺利破解,然后趁着他稍做松懈的当口,给了他致命一击。这次,计策居然和上次一模一样。然而,致命一击已经落下,现在识破计策,又能如何?眼看着刘秀、贾复、王常、邓奉、马武等人带领着“反贼”,在家队伍里纵横往来,如虎入羊群。严尤心中痛如刀扎,将宝剑一横,就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谁料,还没等剑刃与皮肤接触,身背后,忽然飞来一块石头,“当啷”一声,将宝剑击落于地。“谁?”严尤大怒,扭过头,冲着丢石块者大声咆哮,“左右不过一死尔!莫非你还要羞辱老夫?”“郎君说不要你死!”马三娘冲着他微微一笑,挥刀直奔他的坐骑,“你虽然不认他这个学生,他却认你这个老师。所以,你至少不能死在他面前!”严尤的亲兵刚才被自家主将的动作吓了半死,此刻心里对马三娘只有感激,因此根本不做认真抵抗,随便比划了两下,就弃械投降。“竖子,老夫想死,谁拦得住!”严尤见状,羞怒交加,把心一横,飞身撞向路边的树干。还没等额头与树干相遇,朱佑一个箭步扑上来,高举双手拉住了腰带。“噗通!”严尤从半空中坠落,将朱佑砸了个鼻青脸肿。而他自己,却毫发无伤。含恨翻身坐起,正准备继续找机会自杀,有一双大手,却已经牢牢按住了他的肩膀。“恩师,输给自己的弟子,你不丢人!”刘秀迅速蹲下身体,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坦诚,“昔日在太学,恩师曾经说过,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愿在场学子,个个将来能在你之上。今日恩师莫非忘之?”“你?”严尤眼睛一红,原本已经探向地上一根断箭的手,再也落不下去。见他死志已断,刘秀迅速站起身,先一刀砍翻了他的帅旗,然后再度举刀,向众将大声下令,“凡弃械投降者,不杀一个!”。“诺!”众将闻听,轰然响应。随即纷纷扯开嗓子,将命令大声重复。“严尤已经就擒,刘将军有令,凡弃械投降者,不杀一个!”。“严尤已经就擒,刘将军有令,凡弃械投降者,不杀一个!”。“严尤已经就擒,刘将军有令,凡弃械投降者……”。严家军在落入埋伏圈后,原本就没剩下多少斗志。此刻见到自家帅旗已倒,主将生死不知。又听闻承诺不杀他们的人乃是刘秀,顿时就彻底放弃了抵抗。纷纷丢下兵器,束手就擒。陈茂、张凤等严尤一手带出来的将领,见士卒们不愿再战,也只好叹息着放下了兵器,跳下马来,任凭对手绳捆索绑。不多时,战斗就宣告结束。八百严家军除了奉命返回大营修整的三十几人之外,其余俱被义军全歼。将士们曾经亲眼目睹过刘秀跳下昆阳城头,舍命救助百姓的义举,对投降后的处境,并不怎么担心。反正大不了今后就跟着刘秀混是了,比跟着王莽混查不了多少。万一走运,将来还能混个开国功臣,子子孙孙都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只有严尤自己,虽然断了自杀的念头,却对刘秀的劝降之词嗤之以鼻。任凭后者说破嘴皮子,也坚决不肯点头。猛然间听得烦了,就破口大骂,“竖子,老夫教出你这个反贼来,已经很是对不起陛下。有何面目再投降于你?或者立刻放了老夫,或者杀我。老夫去了九泉之下,刚好问问许师兄,你今天所作所为,是否遂了他的意?”“你……”猛然听他提起已经身故多年的师父许子威,刘秀心中立刻痛如刀割。师父的死,一部分是由于担心他的伤势,另外一部分,则是由于对大新朝,对王莽这个曾经的儒林君子,彻底的绝望。但是,绝望归绝望,假如师父有在天之灵,却肯定不会愿意他走上造反的道路,亲手去推翻当年儒生们臆想中的“圣人之国”。“不降就杀了你!”王常曾经两度差点儿死在严尤之手,心中仇恨难消。见此人被活捉了,居然还耍横,顿时勃然大怒,抽刀在手,上前就剁。“且慢!”刘秀猛地伸出胳膊,架住了此人的手臂,“王大哥且慢,我还有话要跟他说!”“跟他啰嗦没用,这人是铁了心要跟王莽同生共死!”王常对刘秀既敬且畏,立刻停了手,抗议着后退。“他说得没错,老夫只求一死!”严尤刀下捡回了一条老命,却不肯领刘秀的情。耸耸肩般,冷笑道,“别多费唇舌了,王司空见老夫不归,肯定会带兵来救。届时,你即便想要杀老夫,恐怕都来不及!”“恩师何必自欺欺人?!”刘秀闻听,不怒反笑,“那王邑、王寻,巴不得你早死,怎么可能会派兵前来相救?你不愿意降,我放你走就是。!刘某手中之剑,绝不沾染尊长之血!”“文叔不可!”“文叔,三思而后行!”“放了他不啻于放虎归山!”“咱们前后那么多兄弟死在他手里,怎么可以轻易就放过他?”……众将闻听,大惊失色,纷纷出言劝阻,请求刘秀切莫放虎归山。刘秀听了,又是微微一笑,就近找了块石头站上去,朗声回应,“诸位且听刘某一言,王莽的大新朝,已经如坠崖之巨石,非人力所能拉回。放了他如何?咱们今日能打败严将军第二次,就不怕他来第三次!”“这,也罢!”想到跟在刘秀身后,所创造的一系列奇迹,众将犹豫着轻轻点头。而严尤本人,却无法相信刘秀真的肯放自己走。愣愣半晌,才低声说道,“竖子,你真的要放老夫走?老夫他日领兵再来,却绝不会念今日之情。”“严将军,你年轻时北驱匈奴,东扫下句丽,那是刘某心中的英雄。”知道此人愚忠,刘秀不愿再称呼其做恩师,点点头,大声回应,“你尽管走吧,其他被俘将士,如果愿意跟你走,你也可以一并带走。愿今后你我两个,莫再相逢于疆场。”说罢,也不管严尤是感激还是惊诧。大步走到陈茂、张凤等将领身侧,挥刀割断捆绑他们的绳索。“你,好,你……”严尤见刘秀做得干脆,又惊又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又愣愣半晌,才走到被俘的莽军将士身边,询问是否有人愿意跟着自己离去。被俘虏的将士一方面感激刘秀的仁义,另外一方面,则是被凌晨时突然出现的沙暴所震撼,肯跟他离去的,竟十不足一。陈茂、张凤等七八个高级将领家眷都在长安,不敢投降。所以只能跟着严尤走。但是,他们却不想再拖累其他弟兄,纷纷压低了声音,向严尤劝告,“太师,算了,人各有志,莫要勉强。大司空驱赶虎狼吞噬百姓,实在有违天道人伦。弟兄们心冷,也是应该!”“是啊,驱兽食人,古今独此一家。咱们没办法,只能跟着朝廷走到黑。何必非来上他们!”“是啊,太师。您老对我等有至于提拔之恩,我等唯死以报。至于弟兄们,算了!”“算了,太师。连老天爷都帮他,降下滚滚黄沙让我军不战自乱…………“你,你,你们!”仿佛一瞬间老去了二十岁,严尤身体晃了晃,佝偻着腰,低声呵斥,“休要满嘴胡眼,王邑所为,圣上,圣上并不知情!”众将领不愿意他伤心,低下头去,默然不语。严尤心里头却明白,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驱兽食人之事,可以说不是王莽授意。可到现在,王莽也没给王邑任何处罚。很显然,在王莽心里,百姓也只是编户册子上的一串数字而已。无辜死上几万,根本没啥值得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