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岑鹏还想再劝,眼角的余光里,却看到有人在暗处悄悄地又举起了弩弓。无奈之下,只好一转身,倒拖着长槊快速走出了宫门。柳郁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却不满足,凑到朱鲔身侧,用极低的声音询问。“大司马,要不然我带着弟兄们偷偷跟上去,用弩箭……”“让他走!”朱鲔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如果不是他送来消息,李秩明天准备在宴席上动手,你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如果去了刘秀那边,将城内虚实尽数告知,咱们守城肯定又要平添几分艰辛。”柳郁对朱鲔的妇人之仁好生不解,红着脸喃喃地提醒。“他不说,你以为刘秀就不知道城内的虚实么?李秩已经跟外边暗地里勾搭了那么久!”朱鲔又瞪了他一眼,恨恨地摇头,“况且岑君然做事向来谨慎,你又如何判断,他没有留着后手?真正双方在城内冲突起来,再加上刘秩的爪牙趁机闹事,这洛阳城,那还用得着刘秀来攻?!”“这……”没想到,刚才朱鲔和岑鹏两人之间看似简单平和的对话背后,居然暗藏着如此多杀机,柳郁顿时额头上冷汗滚滚。正后怕间,却听到朱鲔再度幽幽地叹气,“岑君然重情重义,又生性孤高,你不去害他,他也不屑拿着咱们的人头,去刘秀那边邀功。他走了,再带走城里那些刘縯的旧部,洛阳城守起来反而更会容易许多。唉——,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带着李秩的人头,跟老夫去震慑他麾下的弟兄,刘秀得知李秩事败被诛,接下来,肯定装模作样替他报仇!”“刘秀,他为何要给李秩报仇?按道理,李秩是他的杀兄仇人。岑鹏将李秩的企图告知我等,甚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暗中指使!”柳郁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大声追问。朱鲔却没心情替他解惑,带着麾下亲信们,直奔城内的军营。凭借其本人的威望,仓库里的铜钱和李秩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倒也没费太多力气,就彻底接管了后者麾下那十多万大军。也不怪那些弟兄们有奶便是娘,李秩这个人名声实在太差,平素对麾下弟兄又过于刻薄。他若是活着,凭借舞阴王的封号,以及麾下一批嫡系爪牙,还能勉强控制住大军。而他既然已经身首异处,身边的爪牙大多数被朱鲔、柳郁等人联手斩杀,其麾下的弟兄们,自然也没心情替他报仇,更不可能自发组织起来,对抗朱鲔的收编。于是乎,经历了一场火并,洛阳守军的实力,非但没有被削弱,反倒因为统一了号令,约略有所增强。第二天,面对河北汉军的疯狂进攻,居然防得有模有样。朱鲔见状大喜,立刻又派人抄了李秩的家,把全部所得,都换成了铜钱和布匹,赏给了作战卖力的将士。如此一来,守军的军心更为凝聚,凭借高大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以及完备的防御设施,竟然持续数月,都没让进攻方踏上城头半步。刘秀眼见此,心中追悔莫及。可李秩已经身首异处,暗地里跟他早有往来的岑鹏,也被朱鲔“礼送”出了城外。他想要拿下洛阳,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强攻。看自己麾下的将士,和城内的守军,哪一方先挺不住,哪一方能笑到最后。强攻就意味着拿命去填,《孙子兵法》中说的清清楚楚: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河北汉军虽然训练有素,士气也远远高于城内守军,可数量却只有守军的四分之一。万一伤亡过大,实力下降过快,肯定会被朱鲔抓到可趁之机!更为致命的是,到了此刻,他还不能放弃。他之所以能凭借区区数万兵马,就横扫河北,并且压得周围群雄不敢主动领兵来犯,凭的就是百战百胜的威名。万一他露出败相,那些眼下选择袖手旁观的家伙,肯定会像闻见血腥味道的鲨鱼般扑将过来!唯一的选择,好像只有死磕到底。哪怕抽空整个河北的青壮,也要将洛阳踏在脚下。然而,河北各地,刚刚才开始恢复生机。此时此刻,将大批的青壮被强征入伍,送往洛阳,无异于自掘坟墓。更何况,河北大地上,自从他亲征之后,也是暗流汹涌。郭圣通的舅舅,真定王刘杨一直在跟樊崇那边暗通款曲;被他留在渔阳坐镇的彭宠,据说也在偷偷招兵买马……“主公,邓禹将军,派人从渑池送来急信!”就在刘秀愁得鬓染秋霜之时,中坚将军杜茂,忽然举着一个牛皮做的公文口袋,急匆匆地冲到了他的面前。“打开,读给我听!”刘秀心中烦躁,皱着眉头,大声吩咐。“遵命!”素有文武双全之名的杜茂答应一声,快速掰断公文口袋正面的蜡封,解开皮绳,从里边取出一张绢书,大声朗读,“长安被赤眉所破,刘玄坦胸负利刃请降,受封为畏威侯!”“啊——”仿佛走到路上,忽然一脚踏入了鼠洞,刘秀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当场摔倒。刘玄投降了,这个窝里横的蠢货,居然厚着脸皮,投降了赤眉军!樊崇轻松的拿下长安之后,兵力和名声都必定大涨,粮草、辎重方面,也瞬间补齐了短板。毫无疑问,接下来,此人就会带领赤眉军挟大胜之威,直接扑向洛阳!邓禹和马武那边,兵力只有六万出头,未必挡得住樊崇以倾国之力来攻。而自己这边,又顿兵于坚城之下,根本无暇抽身。当初为了报杀兄之仇,借刀杀人的后果,彻底显现了出来。原本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彻底翻转。万一被樊崇所败,含恨退回河北,自己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在城下的弟兄,自己又如何面对邓奉、朱佑、冯异等人责备的目光?“恭喜陛下,即将如愿以偿!”见刘秀听了消息之后,忽然变得神不守舍,杜茂果断躬身下去,高声道贺。“诸公,朕知道当日不该固执己见,一心给兄长报仇。”刘秀的脸,迅速涨成了紫黑色。咬着牙,向杜茂躬身谢罪。“所有过错,皆由朕一人承担。你去把将士们都召集到中军来,朕先下诏罪己,然后想办法率军返回河北,以图将来!”“陛下,陛下,末将,末将真的是在向您道贺!”被刘秀的举措,吓了一大跳,杜茂赶紧侧开身体,高声补充,“刘玄投降了赤眉,我军攻取长安,天经地义。道义方面,再也没有任何缺失!”“你刚才真心向朕道贺?不是在借机讽谏?!” 刘秀也楞了楞,带着几分狐疑反问。随即,摇了摇头,怅然而叹,“道义上,的确再也没有缺失。可如今朕被拖在洛阳,四周强敌环伺。哪还有力气,再增派兵力给仲华,让他去收复长安?”“陛下,莫非忘记了,岑将军率部归来时,曾经跟您说过的那句话?”杜茂终于明白了,刘秀为何神不守舍,笑了笑,用非常小的声音提醒。“岑君然?他,他说过什么话?”刘秀猜不出杜茂究竟想表达什么,强压下心中的忧虑,侧头追问。“岑将军那天夜里,率部出城投奔陛下。曾经说过,朱鲔有誓,只要刘玄活在世上一天,他就不会交出洛阳!”杜茂笑了笑,缓缓给出答案。“啊?对,他的确曾经说过!”刘秀心中大喜,随即,又苦笑着摇头,“问题是,刘玄那厮,豁得出去脸皮。樊崇一时半会儿,怎么找得到合适理由杀他?”“陛下恕罪,末将曾经听人说,在起兵反莽的诸位刘姓将领之中,以刘玄的血脉,最为纯正!无论是谁拥立他为帝,都可号令天下诸侯。”杜茂又笑了笑,迅速给出了第二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