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胜不签,李清照就不勉强,给了白胜一个“咱们走”的眼神,放下毛笔就往大门里面走。白胜却没有举步跟随,反是面露苦笑,心说你这样能进去门才怪。果然,未等李清照走到门槛就已被人拦住了,拦住她的那个管家打扮的人也不多话,只往“收礼处”那张桌子努了努嘴,意思很明白,你还没拿出礼品呢,如何可以进门?这些人不会在意李清照和白胜两人身无长物、两手空空的外在形象,那些怀揣贵重珠宝前来送礼的官员们表面上也是如此,所以没有人阻拦李清照在签到簿上签名,但是只签名却不送礼,那就不行了,哪来的回哪去,蔡府概不接待。话说李清照生长在书香门第,不论是养她的父亲还是娶她的丈夫乃至她的老公公,都是不善于阿谀奉承的那一类人,他们属于是有骨气的文人,最恨营私贪腐,即使他们都已司空见惯了这种迎来送往的**风气,也不会与这些人沆瀣一气。而李清照常年在老家青州生活,终日沉湎于琴棋书画之中,就更不懂得这些恶俗礼节了。探望病人难道一定要拿东西么?她是真的不懂,所以被人拦在了大门口,再难前进一步。白胜站在李清照的身后苦笑无语,他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身上没钱也没有什么珍玩,而且他猜测李清照身上也没带太珍贵的东西,拿出一个绣荷包里的几两碎银子能进这个门么?显然不能。除了无奈,他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刚才那娟秀的“萧凤”两字,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只是这字体怎么看都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样。“去去去,你们可以走了!堵在这里成何体统?”蔡府的管家才不管李清照和白胜在想什么,等了片刻不见掏出什么金银财宝,直接就撵人了。李清照却不甘心被轰走,说道:“我是蔡太师请来的教师,烦劳贵管家通报一声。”那管家顿时大怒,冷笑道:“笑话!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蔡太师何等大才?能当他老师的人早都死绝了,就是当今天子都要向我们太师请教书法文章,又怎会聘请他人来当教师?”这管家说的还真不是狂言,文章就不必说了,在宋朝能做到宰相的人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都是能给皇帝当老师的人物。单说书法,蔡京的确要比宋徽宗更高一些,时有“苏黄米蔡”的说法,意为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四人的书法代表着整个宋朝的书法水平。而眼下这苏米黄三人都已死了,蔡京就成了硕果仅存的书法名家,仅以当时而论,就说他的书法天下第一也不为过。(按:苏黄米蔡即“宋四家”,后人因蔡京名声太臭,所以用蔡襄替换了蔡京。)李清照当然知道蔡京的学问深,只不过蔡京确实曾以书信邀她来京讲学,虽不知安排给她的学生是谁,但肯定不是蔡京本人就是了。但是这话跟蔡府管家如何说得清楚?无凭无据啊,她只恨自己从青州老家出来时就没有带着蔡京的那封亲笔书信,以致于眼下哑口无言。那管家见李清照沉默,便熄了怒火,只留下一脸嘲讽道:“好了,我看你这妇人也不是一般人家的亲眷,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奉劝你速速离去,莫要在太师府门前捣乱,不然我喊人送你去开封府,那时你夫家的脸面须不好看。”此时日已三竿,微温的阳光斜射在李清照的脸上,却无法驱散她的彷徨无助。她和白胜既不是第一批来访的客人,也不是最后一批,仅仅在他们被阻的这一会儿,身后就有五批访客陆续到来。这些人都如同识途老马一般,熟练地签了到,献上礼物,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入了相府,在经过白李二人身边时脸色尤为倨傲,就仿佛比白李二人优越多少似的。白胜注意到这些人送出的礼品大多是些古玩字画金玉品件,只有极个别的直接以数量不菲的金锭交纳,倒也能换来一个畅通无阻。至于白银和铜钱,这里根本看不见。“我们走吧,弟弟。”李清照轻轻叹道。她终于放弃了进府的幻想,刚刚转身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白胜迎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迎面而来,白面少须,身材微胖,手里提着一件包袱。来人看向李清照的目光微带亲切,热情招呼道:“清照,你怎么来了?也好,咱们夫妻就一起探视一下太师的病况。”只是当他看见李清照身边的白胜时,脸色却陡然一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就是白胜吧?你已经护送拙荆到了京城,怎么还缠在她身边?你到底想干什么?”白胜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因为昨夜他曾经听到这个声音和李清照争论,当即往旁边走开数步,并不理睬对方的质问。心说又特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你老婆一定要让我陪着的好不好?要问你问你老婆去!李清照不禁恚怒,却不想在蔡京的家门口和丈夫吵架,便只冷冷说了句:“没想到你也学会趋炎附势了!”随即就想绕过赵明诚去追白胜,却被赵明诚一伸胳膊拦住了,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干嘛啊?你要当众与野汉子私奔么?你不要脸,我赵家可还要脸呢!”李清照闻言大怒,却不想在这种地方跟赵明诚撕扯,便停了脚步,把脸转向旁边,余光里却看见赵明诚先在签到处签了到,又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收礼处的桌子上,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套玉璧茶具,一只玉壶,配有六只玉杯,向收礼人介绍道:“每只茶杯价值三千贯,玉壶一万贯,全套则超过两万贯!”李清照见此情景,忍不住开口嘲讽道:“你可真舍得!当初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这套玉壶是她李家的传家之宝,是她公公赵挺之任职右相的时候,她的父亲李格非送给亲家公的礼物,没想到居然被赵明诚拿到蔡府来送礼了。这一刻,她真心替她的父亲感到不值,也为自己的婚姻感到悲哀。赵明诚却不以为然,转过身来低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是因何罢的官么?如今咱们两家都没有一个做官的了,眼看我即将出仕,岂能被岳父连累?那样咱们家岂不是毁了?”李清照当然知道父亲是因为什么罢的官,如今这朝堂之上就是蔡京的天下,顺其者猖,逆其者亡,她父亲就是因为得罪了蔡京才被撸了,不然她又怎么会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蔡京求情?她只是不懂也不屑行贿罢了。当即也不答话,只报以无声的冷笑。赵明诚开导过妻子,却不立即进入府门,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白胜,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想进太师府么?你要功名没功名,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你就是一个山野村夫,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你知道么?”说罢,也不等白胜回答,拉起李清照的衣袖就往大门里走,李清照本想挣扎着不去,但怎奈力量单薄,又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就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被赵明诚拉进了相府。白胜孤独地站在相府门外的大街边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怎么到了宋朝也能碰见用钱来装逼的呢?眼见大门口那十六名健仆里面有两个向自己走来,知道这是听了赵明诚的话语要来轰人了,便欲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想进去么?我可以帮你。”转过头来,看见的却是穿了一身紫色貂裘的完颜兀露俏生生站在身后,右手里拎着一只大钱袋,左手上正捧着一只硕大的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