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承昊看似轻率鲁莽的问了这么一句话,只不过想借此拉近和马吉翔之间的关系,言语行动之中也是尽显殷勤亲近之意,没成想马吉翔非但不领情,还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冷钉子碰,脸上顿时没了光彩,口中讪讪的道:“是下愚孟浪了。??”虽然他也是锦衣卫都督,不过明代以左为尊,马吉翔为左,地位在他之上,更因为执掌北镇抚司印,实权大大过了他。郭承昊虽然心里不忿,面子上还是要客客气气的。两人说话间,便已出了仪卫司,一路穿廊过道,不一会儿就到存心便殿外。“启禀皇上,马吉翔、郭承昊在殿外求见。”“叫马吉翔进来。”“宣马吉翔进殿面君——!”殿口内侍尖声宣道。马吉翔整了整朝服,踏入大殿,快步走到皇帝跟前,叩道:“臣锦衣卫左都督挂印掌北镇抚司事马吉翔,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马爱卿平身。”“谢皇上。”“来人,看座。”朱由榔一上来就给他赐座,让马吉翔坐近他身边问话,恩宠优待之意表露无遗。马吉翔内心欢喜,嘴上却道:“皇爷在上,臣岂敢就坐。”“什么话!”朱由榔两眼一瞪,假装生气的道:“你是朕的心腹爱臣,此间又无外人,无需拘泥于俗礼,你过来坐,说话方便。”“那臣就僭越了。”马吉翔小心翼翼的端坐在朱由榔赐给他的小绣墩上,一脸的谦卑恭顺之色。朱由榔这才满意的道:“这些日子马爱卿辛苦了,你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放心,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该有的赏赐朕一样不会少。”马吉翔赶紧接口道:“锦衣卫,乃天子爪牙,能为皇爷效力,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言功,更不敢贪恋赏赐。”“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如何聚人心,收天下?爱卿是想陷朕于不义吗?”“臣不敢。”朱由榔一个大帽子扣下来,惊得马吉翔欲要起身离座,叩拜谢罪。“爱卿不用紧张,朕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朱由榔压了压手,示意马吉翔不用起身,然后接着说道:“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一日离不得你,朕一直觉得单单一个北镇抚司掌印之位,还是太委屈你了。”马吉翔闻言心头狂喜,大表忠心道:“臣不为名,不为利,只想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好!不愧是朕的耿耿忠臣,朕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办,只要办成了,朕便能名正言顺的戳拔你,重用你了。”“皇爷请吩咐。”“朕要你亲自前往肇庆,给翟先生传旨,另外代朕巡视一遍肇庆防务,有敢玩忽职守,畏敌退缩者严惩不贷,同时探明敌情,回来报于朕知。肇庆如今已成前线,东虏随时可能兵临城下,此行定然颇多凶险,不知马爱卿敢不敢一试?”马吉翔脑中电光急闪,只一瞬间,就考校好了利益得失,深揖一礼后,他大声应承道:“敢!臣有何不敢?只要是皇爷交代下来的事,不管有多艰巨,臣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帮皇爷办成,不敢让皇爷失望。”不过就是去传个旨,巡个边,收集一些情报而已,此行虽然有些风险,却也未必就如皇帝说的那么严重,不过这趟差事只要做成了,怎么也得算一件功劳,回来复命后他的位置肯定能再挪一挪了,把整个锦衣卫纳入囊中也不再是奢望了。据他手下收到的最新情报,东虏目前还在分兵攻袭粤东各府县,同时还要镇压占领地内彼此起伏的义民反抗,尚无余力西进,想要攻打肇庆,没个十天八天估计是不可能的。他去一趟,如果做船的话,从西江顺流而下,最多两三天的时间,即便在肇庆滞留个两三天,也才五六天的样子,从时间上看完全来得及。监视、肃反、侦讯本是北镇抚司的拿手好戏,所以收集敌情这个任务对他而言也并不算难,这也是马吉翔敢拍着胸脯大声保证的原因。朱由榔脸带欣慰的道:“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爱卿如此义不顾私,朕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了。这样吧,鉴于外面的世道并不太平,一路上盗贼乱兵颇多,匪患严重,朕再派二十名御前亲卫作爱卿的护卫,保证爱卿一路上能够平安无事,爱卿意下如何?”马吉翔忙道:“臣无异议,皇恩浩荡,臣唯有粉身碎骨以报之。”说完起身离座,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响头。皇帝如此体贴信任,让马吉翔破有些受宠若惊,想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一向自私冷血的他内心也出现了一丝愧疚和不安。带着一丝激动兴奋之色,马吉翔缓缓退出了存心殿,到了外面,看着站在殿外焦急等待的郭承昊,马吉翔似乎心情极好,难得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郭大人,不用再等了,皇爷传你进去问话,在下先走一步了。”郭承昊悻悻得拱了拱手,道:“恕不远送了。”说完便在内侍的指引下,进了存心殿。马吉翔闻言笑了笑,径直出了殿院,照着原路往回走,路过内书堂时,迎面走来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长脸细眼,面白无须,体态臃肿肥硕,身穿红色织金线云纹衣,蓝腰带,黑色金线缝靴,膝间有膝襴,胸前飞鱼补缀。马吉翔一看衣着,就知道来人是谁了。除了司礼监掌印兼席秉笔太监王坤,谁能有这一身派头?上前一步,伏身叩拜道:“卑职马吉翔,见过宗主爷。”王坤坦然受其一拜后,笑呵呵的道:“元翼起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咱家去书堂内一叙。”“卑职遵命。”两人一前一后,在书堂里找了一个空旷无人的房间。一进门王坤便寻了一个座处,老神在在的一屁股坐了上去,看着马吉翔侍立在一旁,俯待命的恭敬样子,王坤大为满意,道:“你也坐下说话吧。”“谢宗主爷。”马吉翔说完,便在旁边寻了一个座处坐下了。见马吉翔坐下后,王坤也不客套寒暄,直奔主题:“皇爷方才召见你了?”“是。”“都说了些什么?”在王坤这只老狐狸面前,马吉翔虽然狡诈,却也不敢耍什么心眼,老老实实的将皇帝的意思照实回明了。王坤听完后,双眼微眯,右手小指有规律的轻轻敲击着案脚,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像和此事无关的话:“就在刚刚,登水(王化澄的字)已经被皇爷批准入阁了。唉,这么多日子以来,也不枉咱家对他的一番苦心了。”马吉翔听到这话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眼中带着一丝询问的目光,道:“卑职的事,难道是您?”“你们都是咱家的心腹,咱家成全了他,也不能亏待了你啊!”王坤脸不红心不跳的顺手将马吉翔的这份子虚乌有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原来如此。”马吉翔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大声拜谢道:“卑职多谢宗主爷栽培。”“好说,好说。”王坤双手微微上扬,示意马吉翔起身,然后面目慈祥的道:“你方才说到皇爷想要派你去肇庆给翟式耜传旨,是吗?”“不错。”王坤点了点头,又道:“你记住,等诏书下来了之后,皇爷的旨意里要是让他留守肇庆督师前线的话,你就照办,如果是召他入行朝伴驾的话,你就要想办法拖住他,别让他过来,知道吗?”“卑职遵命。”马吉翔沉声道。王坤既像是和马吉翔解释原因,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这个翟式耜出身名门世家,四代甲科,满门进士,而且还是个基督徒,听说还精通西学,原是钱谦益的学生,前东林骨干,常以诸葛亮,文天祥自比,视功名钱财如粪土,一心想着做旷世名臣,致君于尧舜,和咱们很不对付。自顾宪成那老匹夫创建东林以来,就一直和咱们斗,从老督主一辈开始,到如今几十年了,一直都是生死仇敌,有他在一天,咱们的日子就一天不舒坦。唉,他要是战死前线就好了,咱家从此也就省心了。”王坤之所以极力吹鼓清军的凶残,诱劝朱由榔西奔,就是为了避开,甩掉翟式耜。他也是没办法了,在这之前,不管是内阁次辅李永茂,还是中极殿大学士吕大器,都被他联合丁魁楚和王化澄轻轻松松斗倒了,唯独这个翟式耜,他怎么斗也斗不倒,原因无他,实在是永历和两宫皇太后对翟式耜太信任了。曾经不管面对的是至高无上的隆武还是咄咄逼人的绍武,翟式耜至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他们那一面,是个铁杆的拥桂派,从朱由榔就任监国开始,到真正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一直都是翟式耜在背后力挺,并为之奔走忙碌,联络同盟者,这一切,历史上的朱由榔都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表示,却完全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