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送你的东西，你不是也收下了么？还敢说对我无心？李香君，明人不做暗事，我侯朝宗今日落魄至此，若跟你没有丝毫瓜葛，也断然不会前来找你。可你明明接纳了我，还应允了让我替你梳拢，现在怎能睁眼说瞎话？”男人的眼睛里闪着异常冰冷的光芒，他紧紧握住手心，不让自己的怒火与不甘泄露出来，可他定力再好，看到她脸上的陌生神色时，身子竟忍不住颤抖起来。“我收了你的东西？”少女斜眼横去，目光中满是冰冷之意。“对！我送的蜂蜜罐子、上等燕窝、极品雪莲……全都是贵重值钱的东西，你既然收下了，不就是应了我对你的情意么？”兰猗一怔，脑海里瞬间翻腾了几下，想起那段时间正好是自己发觉施施有所异样的时候，就连醉墨也察觉了出来，虽未明说，但醉墨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和担忧的眼神都让自己发现，这并不是错觉。这么说来，真的有可能是施施从中捣鬼了。如此，倒能理解为什么侯方域会那么急吼吼的要办梳拢喜宴了。见她默不吭声，脸上阴晴不定，侯方域不禁有些得意和痛快，他“嘿嘿”冷笑了几声，拿起酒壶往口里倒了一大口酒，一抹下巴，大声道：“香君姑娘，我侯朝宗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只要你帮了我的忙，我定会在定生兄面前替贞娘美言几句，也会让密之兄和太冲兄消消心中怒火，摒弃前头的不快……从前，我们在一起谈天论地，饮酒赏曲，多么快活呀，我相信以后也能回到这样愉快的时候，你说呢？”兰猗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却暗藏洞彻人心的警告，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她转着手里的小酒杯，慢悠悠道：“侯公子，既然阮圆海有求于你，你何不承了他的情，替他办成这件事？这样的话，你欠下的债就能一笔勾销了。”什么？她如何知道了此事？侯方域的脸色骤然煞白，但只是一瞬间，他摇晃了两下身子，随即一拍桌面，破罐子破摔似的吼道：“是燕还告诉你的？”他脸上的羞窘、愤怒、尴尬、诧异……全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少女笑容清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眼下可怎么办？侯方域气得浑身战栗，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恼怒万分，沿着桌沿走来走去，一脸躁火和戾气。他原本打算到媚香楼来，半祈求半要挟的要求李香君出资为自己渡过难关，若没有他从中周旋，陈定生、方密之那些人如何还肯屈尊降贵来明月馆逍遥？再说，她和李贞丽收了燕还那么多梳拢礼金，一时半会哪儿用得完？可没想到这个女人已经知道阮大铖通过杨龙友重金收买他一事，这可让他从主动陷入了被动，一时抓耳挠腮，急得不行了。兰猗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寒冷：“我再问你一次，那笔银钱怎么没的？四千两银子，五百两金子，全都不是小数目了。”“不是小数目……确实不是小数目……”侯方域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眼中骤然涌出泪水，几乎被逼得痛哭出声，终于哽咽着嗓子答道：“秋试榜单公布后，我心情抑郁……去了……去了城东的永乐坊……”永乐坊？南京城内最大的赌场！看着男人一脸颓丧，兰猗终于知道那笔银钱是真的要不回来了。永乐坊是官方默认的民间赌坊，平日里聚集了大量贵家公子和富贵人士，都是有钱没处使，跑到那里寻欢作乐的。南京人爱玩，不仅玩美人，也玩赌钱。若说青楼红馆是销金窟，永乐坊才是不折不扣的无底洞！这话轻易就说出口了。侯方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从未这般失态过，甚至在一个女人面前完全丧失尊严，承认自己走投无路，哭着祈求她看在昔日情面上大发慈悲帮帮他。无尽的羞愧与落寞绕过他再也站不稳，俯下身子趴在桌头大哭起来。他不敢让家中严父知道半分，不敢回家去筹钱，更不敢求助复社名流们，只因这件事会损坏他的名声，让他一生蒙上污点，再也没脸面对其他人。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她就是烟花之地一个供人亵玩的玩物，是个假清高只认识钱的贱女人，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臭婊子！凭什么质问他，凭什么给他脸子瞧？若是从前那些爱慕他的女子，早就巴巴儿把私房钱全掏了出来，只为博得他一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李香君名声再大，若没有他们这些名流追捧，也不过是个自甘堕落的贱婢罢了！在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兰猗渐渐有些心软了，她并不知道侯方域此时已在心底对她生出了更多恨意，只以为他是大男子自尊作祟，被人逼到角落无路可走而绝望大哭。毕竟，这是从前在孙府时庇护过她的方域哥哥……她的耳边似乎又传来当年在孙府后墙外那道心急如焚的声音：“兰猗妹妹！兰猗妹妹！你在哪儿？你快应我一声，我带你走！”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昔日的谦谦君子落到今日这种地步，除了怒其不争，还能说什么呢？说实在的，她也确实不愿意看到侯方域落魄到这个样子。“侯公子，别哭了……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兰猗长叹一口气，不忍心再去看侯方域哭得抖抖嗖嗖的肩膀，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到如此地步，如何叫人狠得下心？她不是铁石心肠，况且确实也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她瑞侯方域有些歉疚之意……“香君，你……你答应了？”少女纤细的身影仍静坐在对面，娇柔温暖，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傲骨。侯方域抬起头来，咽了口唾沫，泪眼朦胧中想走过去拉她，却又不敢轻易冒犯，只迟疑着反复问道：“你会为我筹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