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天,拳丽大街灯笼高悬、彩旗飘摇,楼外楼举楼欢庆。 夏至是龟兹的盛大节日之一,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举家同庆。 这天楼外楼热闹非凡,它集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于一身,在这样的特殊日子里格外受欢迎,富人喜欢穷人也喜欢,楼外楼既有接待有钱人的高级雅座,也有给穷人留下的普通小坐,除了招待与酒水不同,都能欣赏楼外楼梦幻般的演出。 富人会收到楼外楼赠送的有趣小玩意,这些东西穷人见多不觉新鲜,富人却喜欢的紧。 穷人能吃到楼主人赠送的美酒佳肴,这些佳肴是他们平日舍不得吃的。 楼外楼受到一致好评。 三楼东屋一处雅间,坐着季弦一家和赵大将军一家,他们对面的几间套房是特别接待方外人士的,其中有一老僧格外引人注目。 赵尽知见他身边小僧如奴如仆,伺候他观看歌舞,饮酒吃肉,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嫌恶道:“僧侣怎可吃酒食肉?” “他们可以吃三净肉。”季扶昙见过几次龟兹僧人吃肉,也了解了一些原因。 季弦见赵尽知还是不解,笑笑对季扶昙说:“昙儿,给你尽知哥哥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季扶昙以小孩的语气说着夫子的话:“什么是三净肉呢?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不是别人为自己杀的、不是自己让别人杀的。杀生就是造孽,而三净肉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罪孽的产生,三净肉的产生与吃肉的僧人无关,他们只是吃了已经存在的肉,就算是有杀生的罪孽也不该由他们承担。” “昙儿真是个小才女!”赵夫人笑嘻嘻地摸摸季扶昙的头。赵大将军给季扶昙夹了一块羊排:“说了这么多,昙儿也来吃口三净肉。” “不对。”赵尽知犹豫了一会脱口而出。 见他歪着脑袋,季扶昙问:“什么不对。” 你刚才说这肉不是为他们杀的,可他们如果不吃就不会有人杀生,或者说本来杀一百只羊,他们不吃可能就杀九十五只了。 “竖子怎可妄言非议大师。”赵大将军脸一板严厉呵斥。 赵夫人怕闹僵了,连声安抚:“饭前不训子,饭中也不能训呐。”又温言对赵尽知说:“乖,好好吃饭,不得胡说。” 赵尽知不想忤逆父母,低头安静吃菜。 吃完了饭,又上了果点酒水,供大家观赏歌舞闲聊的时候吃,孩子们并不懂得欣赏歌舞,季扶昙见他们恹恹的,禀了季孟和赵大将军,说带他们几个小孩去后厨空地处玩耍。 没了严肃的父母在,季扶昙大了胆子,安慰闷闷不乐的赵尽知:“你说的对,尽知哥哥。” 有时候孩子明明是对的,大人不但不承认反而呵斥,赵尽知不该被那样对待,就像那句公益广告所说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她认真对赵尽知说,就像一个老师肯定一个做对了事情反倒因为被世俗所不容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没有口腹之欲就没有杀害。” 赵尽知真的像面对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眼里写满感激并带有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敬佩。 怕赵尽知变成愤青,季扶昙又耐心道:“他们吃肉也不全是他们的错,这都怪天。” 赵尽知认为季扶昙一定有什么高见,连忙问:“此话怎讲?” “他们虽然吃肉,但一般吃的是羊肉这种体型大一些的动物,避免了杀更多小体型动物,当然中原之地瓜果蔬菜种类丰富、产量大,即使不吃肉食,他们身体也能保持健康,不能苛求龟兹僧人与中原僧侣一样饮食,这也是自然环境所迫。” “妹妹的真知灼见令人折服。”赵尽知很是讶异,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惭愧。 …… “我们玩什么游戏呢?”杨月纯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了,只是苦于不知道玩什么。 “大家有什么想玩的吗?”季扶昙征求大家的意见。 “花丛暗香,浅夜胧月,不如玩捉迷藏吧。”赵尽知提议道。月色蒙蒙,隐约传来楼外楼主楼的歌舞笙箫,厨房后院隐蔽,蝉虫蛙鸣一片,气氛正适合玩捉迷藏。 第一局就由提议者赵尽知作为寻人者,他面朝大树闭上双眼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藏好了吗,我要开始找人啰。” 赵尽知最先看到的是躲在杂物柜里衣角还夹在门缝处的赵尽识,后院零星打杂的仆人憋着笑没说话,但赵尽知很识趣,不想让弟弟觉得游戏不好玩,没有揪出他,反而绕过杂物柜去了别处。 他先后在齐人高的杂草丛里找到了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的杨月纯,在空水缸里找到了梨隐,后又折回去抓出杂物柜子里的赵尽识,赵尽识咯咯笑个不停,对自己不是第一次被找出来的倍感成就。 三个小孩跟在赵尽知后面,陪他一起寻季扶昙。 “姐姐去哪了?”找的时间越久杨月纯越是担忧,季扶昙从没让家里人担心过。 赵尽知却没想太多:“她聪明伶俐,肯定是躲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们找到后院最后一排院墙处,这里堆着高高的木材、稻草堆,简直像个迷宫,少有人至,小孩更是不敢轻易涉足。 季扶昙本来想顺着大树爬上爬上屋顶,蹑手蹑脚走到大树底下,忽听更后面的木材附近发出一声闷哼,像头被蒙在被子里哼出的,她小心翼翼挪过去,越靠近血腥气越浓。 她透过木材缝隙看见一个人的头被黄袍紧紧裹住,看身量像个小僧童,他身着僧袍,有血渗出晕染了头上的袍子,季扶昙吓呆了,脚哆哆嗦嗦往后挪动,却似有千斤重。 突然缝隙中惊现一只血红色眼睛,怒目圆睁,狰狞可怖,那人蹭蹭蹭走到她面前,手里的布条勒住她的嘴巴,当时的情况,即使没有布条,季扶昙也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声,面前的老僧有点眼熟,可季扶昙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只觉得后脖颈一紧,被那老僧拎起来走到木材后面。 被裹着头的小僧童已经纹丝不动了,老僧嘴角还挂着血珠子,他朝被丢在地上的季扶昙笑的诡异,当着她的面用匕首戳破小僧童的胸口和肚皮。 季扶昙失禁了,呜咽声咕噜咕噜翻滚在喉咙里,白沫渗出嘴角,流了一身,眼泪更是哗啦哗啦像静默电影里的瀑布无声汹涌着。 “我只吃过寺庙里的小僧,还没吃过幼女,让我尝尝腑脏的滋味与小僧童有何不同?”阴森的如同地狱传出的声音钻进季扶昙双耳,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老僧话里的意思,只是眼睁睁看着刺向身前的匕首,一个念头在脑海嗡嗡盘旋:完蛋了……死定了…… “妖僧住手。”在痛极的一瞬间,季扶昙看到了跳出来的小摒尘,命悬一线的她精神松弛下来,晕了过去。 季弦日夜守候在孙女床前,季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劝他回去睡觉,他却说:“我怕她醒了看不见我会着急。” 季孟也是忧心忡忡,连日的操劳让他如同走过几年的岁月,沧桑不已。 季扶昙卧房内,赵大将军夫妇也紧锁眉头。 “佛祖保佑昙儿无恙,无知妇人愿余生食素以偿还呐!”赵夫人仿佛回到了赵尽知失踪的那些日子,得不到片刻安宁,心急如焚。 “小摒尘师父,如果有办法治好我孙女,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季弦修身养性,多年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仿佛回到兵荒马乱的战场。 “扶昙噩梦连连,想要化解,先得处置了那妖僧,我已暗中往皇家寺院传送证据,不日他便会被处以火烧极刑,到时此梦便会破解,但想让扶昙醒过来还需要赵大将军帮忙。” “在所不辞,师父请说。”赵大将军和赵夫人都走上前细听。 “扶昙命格薄弱,需配以福寿之人才可化解,此福寿之人便是赵大将军长子赵尽知。” 冲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个曾吃冲喜之苦,一个曾受父母命媒妁言之罪,季弦季孟父子沉默不语,做着思想斗争。 赵大将军夫妇毫不犹豫,劝说季弦父子:“我们两家很是亲厚,亲上加亲有何不可?救昙儿要紧呐!” 虽然赵尽知还少不更事,但季孟还是想征求一下他的意思:“回头问问尽知意下如何?” “再好不过了,既能救昙儿,乖昙儿又能成为我们的儿媳妇,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啊。” 赵大将军答应的爽快:“尽知自然是听我们的,何况他也是喜欢昙儿的” “我愿意,能救昙儿妹妹,我都愿意的。”赵尽知从帘幕后走进来,看了父亲母亲一眼,怕他们责怪自己不好好在房中睡觉,到处乱跑,他慌忙解释道:“都是我没照顾好妹妹,我很担心,睡不安稳,就过来看看。” 小摒尘接着说:“此法并不等同于冲喜,只要两人许以婚约,扶昙便会日渐康复,成人后若他们有意,可顺理成章结为连理,若无心也可各自分道,一切不必强求。” “需借赵公子摩羯玉佩一用。” 赵尽知取下腰间玉佩递给小摒尘,应小摒尘要求众人退出房间。 摩羯玉佩置于季扶昙眉间,几乎覆盖住她大半个额头,氤氲的光打在眉心,隐隐泛起红光,梦境中,吃人心肺的妖僧和被害的小僧消失不见了,小摒尘牵着她的手一直走,走到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你看到了什么?”季扶昙看不到小摒尘的嘴唇蠕动,但脑海里浮现他的声音。 “我看到了霓虹灯闪烁,商场门前的大广告牌上播放公益宣传片。” 小摒尘守在季扶昙床边,他不明白季扶昙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他也没追问,只把手摁在季扶昙脑门上,加重了力气。 “疼。”季扶昙大声呼痛。 “现在你能看见什么。”刚才被疼痛转移了焦点,没关注到周围的变化,再定睛看时周围的一切都糊上了马赛克,马赛克背后的物体和颜色都马不停蹄地转换,但具体是什么季扶昙无法捕捉到,直到马赛克淡化,小摒尘才又问道:“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小婴儿,有个男人抱着她一脸的喜悦,旁边的妇人却异常冷漠……几个人在打那个男人,他,他晕倒了……两个小女孩同吃同睡……”季扶昙很疑惑,自己是在看电视还是在看现场直播? 越来越困,就要睡着了,挣扎着想醒过来,却听见小摒尘说:前尘以往,尽数摒弃,从此以后,你只是季扶昙。 话毕,季扶昙沉沉睡去,前世记忆在睡梦中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