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昙的眼睛里凝满浓重到化不开的伤痛:“我以前一直以为为国杀敌,驰骋疆场,浴血奋战,是一件慷慨激昂的事情。 可是当我把剑刺入亚顿人的心脏里时,他的血液喷涌而出,他还这么年轻,也许比小坎还要小,我把剑拔出来,他还没有死去,他还没有长大成人的身板抽搐着,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可是这根本是我们生平第一次见面,他恨我,只是因为我是中原人。 不一会儿他仇恨的眼睛开始涣散,他的头颅彻底歪下去的那一刻,眼睛还是睁着的,仿佛在说他死不瞑目……”季扶昙说不下去了,她抱着自己的头,她控制不住地回想,在战场上杀死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谢衿多想抱抱她啊,可他知道他没有立场,她会推开他。 谢衿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每个上初次上战场的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我相信你,一定能扛过去的,你一定能成为我们中原国英勇无比的女战神。” 谢衿多么想说,你不要再去拼命了,世道这么乱,你不妨跟了我,我竭尽所能给你安稳。 可是他知道季扶昙想要的是什么,他能给的只是一点言语的宽慰,言语的鼓励,他知道他能给她的东西是微不足道的。 擦干眼泪,季扶昙抬起头,眼神坚定:“嗯,我要为季家而战,为中原国而战,我要让每一个中原国的百姓,每一个亚顿人都知道我们季家不仅有季弦、季孟,还有我季扶昙,我们季家的儿女都是中原国的英雄。” 季扶昙起身,穿上战甲,谢衿想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你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再去作战,但这不是季扶昙所想,所以他没有劝说她,他帮她去叫小坎。 小坎年龄小,但是已经参加了大小十几场战役,对季扶昙而言,他算是一个有经验的士兵。 小坎警觉性很高,听见谢衿的脚步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作战期间,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么温暖的营帐里面睡过这么柔软的床,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在梦中,看见谢衿掀帘进帐,他才记起一位漂亮姐姐带着他骑马来到这个舒服的地方。 谢青衿看着床上睁开眼睛懵懂但是警觉的小坎,他是中原国的子民,中原国一个普通的小孩儿,本该在学堂里读书或在山野间玩耍的小孩,却不得不穿上一身沉重的戎装,在战场上杀人,他瞬间软了心肠:“小坎,该出发了……” 小坎像个训练有素的京畿士兵,快速穿上了铠甲,多么熟练的动作,可想而知,他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 当季扶昙和小坎还在睡梦中时,赵尽知彻夜奋战,季扶昙和小坎来到战营时,他才刚下战场,季扶昙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也看了看自己满身血污,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无奈又疲惫的笑容:“怎么也不多休息会,这么快就来了?” 这时候,季扶昙才意识到,昨天自己的作战只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真正的战争是即使你精疲力竭了,还是要继续继续……即使拼尽了全力,磨短了生命,也不能停歇…… 季扶昙端进饭菜时,赵尽知已经累瘫在炕上,睡着了,这时候睡眠往往比吃饭更重要。 两国战线交界处。形成了两片不同的天地,亚顿方阴云密布,狂风不止,大雨如注。中原国虽然不是晴空万里,但晦暗的天空一直都很稳定,没有大的变化,而且雨线一直在向西北方推延,中原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得势,完全依赖于上天的垂爱。 赵尽知发现季扶昙与小坎协同作战的优势,因此分配他们俩为一组。雨线一直在向西北方推移,随着中原国的深入,亚顿方不得不向后退,赵尽知带五千骑兵进入亚顿腹地,占领亚顿地界数十里,此一战,中原国大获全胜。 镇关将军府接到捷报,赵尽识命人手举旗帜在城墙站成一排,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赵尽识率守城将士驱马五里前去迎接。 “大将军威武,恭贺大将军凯旋而归……”众将士的激情不弱于亲自参加这场战争的将士。 城门外,赵夫人挽着吾日耶缇,叶染已牵着艾玉,他们翘首以盼,赵夫人这种场合经历地多了,只要丈夫与儿子都活着,她不会大悲大喜,另外三人头一次面对这种场合,心情激动难耐。 “娘,我回来了!”季扶昙跪在吾日耶缇身边,吾日耶缇蹲下,细细打量她,左看右看觉得她又黑又瘦:“怎么瘦成这样了,黑了不少。” “来,让孩子们进去休息,边走边说。”赵夫人说道,她很理解她们母女多日未见,想要互诉衷肠的心情。 将军府内墙壁高筑,挡住了风沙也挡住了厮杀。 季扶昙转了一圈:“娘,我的确黑了,但可没瘦呢……奶娘,艾玉,你们觉着呢?” 叶染已第一眼就看出她结实不少:“确实没有瘦,我看这身板可比以前结实多了,以前太瘦了。”虽然是称赞,但更多的是心疼,以往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冰肌玉骨,随着这次出征粗糙了许多。 “是啊是啊,姐姐健壮了,手臂上的肌肉似乎比谢三哥还要粗。”艾玉毫不顾忌姐姐的面子。 “你这小孩好不会说话。”季扶昙要打艾玉,艾玉狠捏了她的臂膀一下,躲到谢衿身后了,捏捏谢衿的胳膊:“好像真的比谢三个的胳膊粗”,艾玉故意气季扶昙,朝她做了个鬼脸。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谢衿也被这温馨的气氛打动,不禁跟着艾玉打趣季扶昙。 艾玉又跑到赵尽知身边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坎:“尽知哥哥,你身后的小孩是谁啊?” 季扶昙把小坎牵出来介绍给大家:“他叫小坎,是我的同袍,我俩联手,战绩斐然呢”,她怕别人不信,说:“是不是啊,尽知哥哥。” “是是是,他俩现在可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呢!”赵尽知说的是实话,他没成想季扶昙表现的如此突出,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注意过小坎,季扶昙与小坎算得上相互成就。 受到他们的启发,赵尽知在着手策划一种新的作战机制,发现更多优势互补的士兵,相互协作,提高战力的同时也能减少赵家军的伤亡。 …… 哈吾勒房间简朴,一床一几而已。 艾山推门而入:“父亲早安,您这个时候叫我,有什么事情吩咐?” 哈吾勒洗了把脸,胡乱擦干,没有看向艾山:“听说你许久不去椒萝苑,近日都住在弥诸那边?” 艾山不知道哈吾勒想要说什么,如实回答道:“是的。” “这是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你们应该是相爱的。” “我俩都在礼教下长大,未婚男女不可交往过密,更何况同处一室。” “我虽然不认可,但尊重你们。”哈吾勒似乎很讲道理的样子。 “多谢父亲理解。” “不过你们很快就能住一块儿了!”哈吾勒话锋一转:“帮主一直催我回去,我总拖着也不是办法,等回了盐帮,我给你们举办婚礼,如何?” 艾山不知道哈吾勒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情,沉默片刻婉言拒绝:“我才回到父亲身边,想多陪陪你,跟着您建功立业,其他的不着急。” “好孩子,你的一片心意我领了,但这不耽误你娶媳妇,到时候你们一起孝敬我,再给我生个孙子,让我享享天伦之乐。” 艾山依然拒绝:“大丈夫成家立业,我还是想闯出一片天再考虑娶妻……” 哈吾勒变得不耐烦起来:“中原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的目光变得凌厉:“难道你想像弥诸那样拒绝我,叫我伤心吗?” 艾山知道这是试探,哈吾勒已经下定决心,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微敛眼眸,恭顺道:“全听父亲安排。” 幼进神神秘秘的,杨月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她知道她是艾山的人,因此不愿意多搭理她。 幼进等着杨月纯问她为何如此开心,杨月纯故意视而不见,她忍不住了:“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听不听?” “我心情不好,你别来惹我。” “听了之后保证你心情大好。” “你爱说不说。”杨月纯知道她不说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我们要回盐帮了,再也不用待在这个小地方了……副帮主肯定给你和二少主准备一个大大的婚房。” 杨月纯本想说“干我何事”,细品之下回过味来:“你听谁说的。” 杨月纯找到校场,艾山在教一帮兄弟孙子兵法,弟兄们饶有兴味地看二少主与准二少夫人探讨问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合着你我成婚,我最后一个知道。”杨月纯没有艾山想象的那样怒气冲冲,她不是来质问的,只是来解除疑问的。 “我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你就这样决定了,都不跟我商量,不问我同不同意?”杨月纯自嘲般地笑了笑:“你有什么脸娶我?” “我以为你会同意。” “你变了,以前的你一定会尊重我。” “对不起,我父亲想要个儿媳妇,想要天伦之乐。” 艾山的话化为冰凌子,杨月纯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