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昙很想逃离京城,逃离皇宫,逃离谢衿,很想找回家人、朋友,找回曾经的自己。谢衿不让她如意,她便想着法地让谢衿不得安宁,认为谢衿终会妥协,放她离去,然而谢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她做任何事情他都能够包容。 香雪儿生病了,季扶昙难得消停下来。 香雪儿身体不好,总是拉肚子,身为母亲,季扶昙还是疼惜这个孩子的,她知道一个偏方,还是儿时听一老翁说的。 竹笋倾斜着置于火上,烤出汁液,深褐色的汁液顺着倾斜的竹笋流入碗中,灌入香雪儿娇小的口中,苦涩之味即刻蔓延整个口腔,香雪儿痛苦地扭动身体,眼睛看向谢衿,带着乞求,乞求这个高大的男子救救自己,不要让她喝这碗难以下咽的药汁。 谢衿别过脸去,如果香雪儿可以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让他吃下这世间最苦的药他都愿意,可病在女儿身上,苦药也只能她自己吃,他能做的也只是准备好最香甜的蜜饯,想以此缓解香雪儿满口的苦涩,可太医却告知:“公主太小,牙齿幼弱,无法嚼烂蜜饯,恐有窒息风险。” 谢衿只好作罢。季扶昙站在一旁,压下对香雪儿的爱怜,在谢衿看来,她只是冷眼旁观,为了对付他,她假装对亲生女儿冷心冷肺,谢衿不禁有一丝失望,可转念一想,她为香雪儿熬药,足以见得她对香雪儿,并不像她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谢衿觉得侥幸,幸而他们有个女儿,使得她还有个顾虑,有个牵挂,有香雪儿在,他不信季扶昙能够决绝的离他们父女而去。 …… 太极殿上,兵部侍郎因谢衿用驿卒运送葡萄一事揪着不放:“驿卒用于传递军情,用于运送食物,多有不妥。” 陈破红因勤王有功,被任命为禁军统领,因着他与季扶昙那一层未被说破的亲情,也因为谢衿对他的信任,朝堂之上他处处维护谢衿,他耐着性子听完兵部侍郎的责难,不由分说与之周旋道:如刘大人所说,驿卒征用于战时,如今四海升平,并无战乱,为陛下运送些时鲜有何不可?” 兵部侍郎刘竟直视谢衿,谢衿并未看他,他的思绪好似脱离了朝堂。刘竟不满,清咳嗓子,见谢衿回过神,才说道:太后崇尚节俭,陛下还是潇陵王时,母子二人担做表率,力所能及之事从不假手他人,更不会贪恋口腹之欲,更遑论劳师动众从龟兹运送葡萄。” “中原与龟兹交好,匈奴大败,国患已消,朕心大悦,然刚登基便丧母,先大喜后大恸,朕多日来忧思交加,夜不能眠,日不能食,一日突然想起当年游历龟兹吃到的那一口葡萄,喝到的那一口葡萄酒,口馋难解,奈何路途遥远,普通驿站不能保证葡萄不腐,朕就征用了驿卒,并未劳民伤财,爱卿为何这般不依不饶?” 谢衿先是诚心做了一番解释,后又不着痕迹地点出刘竟在针对自己。刘竟慌了神,双膝跪地:“臣罪该万死,然万不敢对陛下不敬。”他斟酌着词句,誓要点破葡萄内幕,揪出后宫妖妃:“依臣所知,葡萄悉数入了那富天殿,陛下切不可任由那妖妃霍乱后宫……” 陈破红怒不可遏:“刘大人慎言,后宫之事岂是外臣肆意窥探。” 谢衿却不恼,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发难刘竟,若他今日处罚了刘竟,明日便会有人再给季扶昙加上一条罪名:蛊惑陛下滥杀忠臣。 谢衿平静如常,好言相劝:“爱卿定是受人蛊惑,听到什么不实之言,朕知你一心为国为社稷,嫉恶如仇,但也要明辨是非,万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 刘竟心下大伤,觉得谢衿已无药可救,还待争辩,厉良别及时打断了他:“陛下圣体是国之本,莫说征用驿卒运送葡萄,只要陛下龙体安康,让老臣献了心肝,老臣也甘之如饴。” 刘竟看厉良别颜色,住了嘴,不甘不愿地压下心头不快,见谢衿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表态,他只好顺着力量别的话头道:“臣等唯愿陛下龙体无恙。” 精美的盘子上摆放着玲珑剔透的葡萄,她捻了一颗喂进口中,是熟悉的味道,居然没有难倒谢衿,他还真弄来了自家葡萄园的葡萄,甘甜在舌尖炸开,她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多日来的不快,这片刻的喜悦,大概像诗中描述的那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谢衿示意宫人不要作声,他径直进入富天殿,望见陶醉的季扶昙,她脸上绽放出久违的柔和笑容,柔软进谢衿心田,他本有些后悔,后悔征用驿卒,千里迢迢从龟兹运送葡萄,给人留下口实,作为攻击季扶昙的武器,可现在,看着季扶昙痴迷的模样,他打心底里开怀,只要她开心,他甘愿以身为盾,为她拦下外界的流言蜚语、可畏人言。 季扶昙沉浸在洋溢着鲜甜的葡萄汁液中,未察觉有人进入,直到一道明黄晃了眼角,她才敛了笑容,收回准备捻葡萄的手,侧身坐直,不给谢衿看她正面的机会,自然也是不想看谢衿一眼。 谢衿也不恼,与她对坐,捻了一颗葡萄想喂给她,像知道她必定会拒绝,他识趣地转而将葡萄递进自己口中:“还算新鲜,我让元英把剩下的葡萄送给各位大臣了。” 葡萄不经放,与其吃不完烂掉,不如送给各位大臣,元英和天仙子一同分发,以堵住悠悠众口。各位大臣见皇贵妃身边的宫人亲自送葡萄,知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道理,知晓陛下有意袒护,也不好公然辱骂那位皇贵妃。 “陛下手段高明,他们得了你的好处,自然心归拢与你。”季扶昙有意扭曲谢衿的好意,点明他给众臣送葡萄是一位根基未稳的新君讨好群臣的别有用心,她希望自己的话让谢衿心里窝火,可谢衿并未如她愿。 谢衿在这深宫中遭遇过的恶意、受到的屈辱与打击,早已将他的心练就的坚不可摧,又岂止是从未勾心斗角过的季扶昙能够伤的了的。 况且,谢衿从不怕自己受伤,他只怕自己爱的人受到伤害。此时此刻他怕的东西又多了一样,她怕季扶昙永远不甘心留在他身边,一心想要离开他。 季扶昙好像对皇宫提不起一点兴趣,虽然不想她离开,但更不希望她觉得余生无趣,除了放她离开这件事情做不到,其他的谢衿都尽量满足,他想方设法探听她的真心,留意她的所想:“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葡萄,昙儿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季扶昙的睫毛颤了颤,她本下定了决心不搭理谢衿,但她还真有牵挂的事情,但她没有半点求人的姿态,低垂着眼眸却难掩不羁的姿态:“我要出宫,参加相思子孩子的周岁宴。”或许料到谢衿不会答应,她甚至带着为难的语气。 旋即,季扶昙又怕谢衿连考虑都不考虑便一口回绝,她熄下周身气焰,声音矮了三分:“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与我一同前去,也能赢得不忘旧仆的美名。” 季扶昙斜睨谢衿神色,她脸上的期望转为失望,希望落空的一刹那谢衿开了口:“好。” 讶异多过欣喜,心想大抵谢衿亲自看着她,料定她不敢节外生枝,因此才这般爽快就答应了她。 谢衿命人给季扶昙洗漱,季扶昙习惯了他夜夜留宿,洗漱后自顾自钻进被窝,面朝里侧,等了很久并未听见谢衿上床的声音,她抬头想一看究竟,却看见谢衿若有所思的脸,他就站在床前,面朝着她的后背,来不及反应,季扶昙唬了一跳,谢衿回过神来,侧身坐到床上,倾身为季扶昙理顺头发,而季扶昙早已将头重新偏转朝里侧了,合上双目。 “我给那孩子准备了周岁礼,你一同带去。”谢衿捋顺了最后一缕乱发,想摸摸她的耳朵,这处极其敏感,稍微碰上一碰,她的头就会不自觉往脖子里缩,不想惹她不快,他抑制住了捉弄她的冲动。 闻言,季扶昙睁开了眼:要我帮他带礼物,他不跟我一起去吗? 季扶昙按捺下疑问,她觉得今天已经跟他说了太多的话,因为闭口不言,不再确认他是否真的放心她。 下一刻,谢衿便道:“贺澜护送你们。” 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季扶昙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气愤地再次闭眼。 窸窸窣窣是谢衿离去的声音。 …… 万卷堂谢衿叫来贺澜:“明日相思子女儿满周岁,你陪皇贵妃去趟九和村。” 一个月前,谢衿向贺澜透露过想带季扶昙出宫散散心,恰逢相思子的孩子满周岁,为此他还准备了生辰礼物,想在那天陪季扶昙一起去,想必她定会高兴,奈何仅仅因为他征用驿卒运送葡萄一事,就让季扶昙备受攻击,他实在不敢措朝陪她去给相思子的孩子庆生,他不想季扶昙背上祸国殃民的骂名。 尽管贺澜疑惑皇上为何决定不与皇贵妃一同前往,但谢衿的决定也不容他质问,他只道朝中无大事,每日早朝也都是按惯例进行着,历任皇帝偶尔措朝个一两次朝臣也不会诟病,他们还省了麻烦,写好奏折,陛下自己看就成,他们各在其位各谋其职,一切有条不紊,并不会因为一次措朝而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