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医生终于叮嘱完了。 温长龄和佳慧这才推开门,进到谷老先生的房间。 方才外头那位高喊四哥的青年此时也在房里,蹲在床边和老先生说话:“爷爷,四哥来了,就在楼下。” 谷老先生大限将至,谢家老四是唯一一个被请来但不姓谷的客人。 老先生身边离不得医护人员,温长龄在房间守了一瓶药的时间,之后再换佳慧,这期间,有不少谷家人进进出出。 不过谢先生还没有过来。 临时给医护人员休息的地方在走廊左边,要往里走,会路过一间书房。应该是书房,门没关严,温长龄路过门口时,能看见墙边的书架,也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我也是谷家的一份子,老爷子病重,我凭什么不能在这?” 说话的这位叫谷尚斌。 谷家的事,温长龄在医院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谷家的长子次子都十分昏庸,守不住家业,谷老先生早就立下遗嘱,将名下财产均分,每个孙辈一份,不论长幼。 谷家有三个孙辈,两个男孙,长孙谷开云,老幺谷易欢。 谷尚斌虽然也姓谷,但不是从正经谷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而是谷易欢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闻着味儿就来了。 去月洞门接谢先生的就是谷家的小孙子谷易欢,很年轻,才二十出头。 “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就你也配姓谷?” 谷易欢是谷家的老幺,最受宠爱的一个,也是被惯得最张扬任性的一个,他素来厌恶他父亲的私生子,要不是堂兄和四哥还在场,他早动拳头了。 谷尚斌是个脸皮厚的,一身社会气,无赖得很:“配不配我都姓谷。” “你——” 谷易欢拳头都扬起来了,被堂兄谷开云拉住:“小欢,客人还在楼下。” 不像谷易欢,谷开云是长子长孙,情绪稳定,是个好脾气的主。 谷易欢恼火地哼了声,然后没再吱声,磨着牙发散冷气,恨不得冻死那没脸没皮的私生子。 谷开云拿来一张支票:“拿了钱安静地离开。” 这不是谷尚斌第一次上门要钱,今天谷家族里的长辈都来了,眼下不适合闹,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但谷尚斌却不配合,把支票往桌上一甩:“瞧不起谁呢,我又不是叫花子。” 很明显,谷尚斌是来分家产的,仗着自己也姓谷。 “是金额不满意?” 玉落银盘,是老天爷都赏饭吃的声音,一下子能把所有人的注意拉过去。 谷尚斌循着声音望过去:“你谁啊?” 是谢先生。 他原本在沏茶,一个人在一旁。 他放下茶壶,徐徐抬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自己填。” 谷尚斌没见过他,以为他就是个沏茶的,态度十分傲慢猖狂:“谷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沏茶的来插嘴。” 屋子里有淡淡的茶香。 谢先生起身,走过来,谷易欢立马往旁边挪了个位子。 “你说你姓谷,”谢先生坐下,在谷易欢和谷开云的中间,他稍稍往后靠,整个人是很放松的姿态,“DNA验了吗?” 不待谷尚斌开口,他又问:“找谁验的?”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还要验什么DNA。”谷尚斌十三岁那年被他妈带来谷家认祖归宗,谷老爷子不认,谷二先生可是认了的。 “如果要继承遗产,”谢先生似乎很擅长谈判,进退有度,循序渐进,“那这一步少不了。” “验就验。” “验出来你不姓谷的话,”谢先生说了一半,停顿下来。 “你瞎说什么!” “那就是诈骗。” “你胡说!”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谷尚斌的喉咙,他呼吸急促,急赤白脸。 谢先生游刃有余,一步一步地,给人铺好路,铺一条死路:“你会因为诈骗入狱。” 谷尚斌慌了,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调,虚张声势:“我就是谷家人!” 谢先生好像没听到他说的,继续他的假设,一把好嗓子,低低的调,听着温柔:“你会死在牢里。” “我……” 谢先生看着他:“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病逝。” 本来还欲争辩的谷尚斌瞬间噤了声。 谢先生把支票推到他面前,修剪干净的手指轻轻落在纸面上,自始至终从容不迫:“遗嘱有法律效力,你想分一份,要按这套流程来。” 要按谢先生的规矩来。 他说DNA不符合就是不符合,他说不是谷家人就不是谷家人,他说会入狱那就会入狱,他说死在牢里,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谁? 谷尚斌终于意识到了,他不只是个沏茶的。 “我就是谷家人。” 谷尚斌没有刚刚叫得那么大声了,尽管对方温言慢语,但就是会让听的人后背发凉,如同毒蛇爬上了背脊。 “那不是你说了能算。” 之后书房里就安静了。 温长龄听出来了这个声音,谈吐很优雅,是那位点香的谢先生。看来谢先生是个不怎么循规蹈矩的人,很温柔,也非常残忍。 下午三点零四分,谷老先生辞世,走得很安详。 傍晚时分,雨停了,温长龄与同事一起回医院,她手里拿了很多东西,有器械,还有药箱,走在最后面。 刚出大门,急性子的佳慧就在车上催她喊她。 “长龄。” 几乎同时,青年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谢商。” 一条路的两端,两人同时回头,目光对上。几秒钟后,彼此平静地移开视线,就像没有对视过。 温长龄知道了谢先生的名字,谢商。 她加快脚步,上了医院的车,与同事一道离开。 *****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注意一个人。 ——从别人叫她的名字,我会立马回头开始。 谢商的车停在别墅对面的路边,谷开云过来:“听小欢说,你的当铺搬了地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搬店了?” 谢商玩笑似的:“生意不好,经营不易。” 谷开云当然不信这种话:“搬去哪了?” “荷塘街。” 二十天前—— 如意当铺还坐落在最繁华的章江商业区,紫檀木做的当铺牌匾与现代化的商圈格格不入,四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唯独如意当铺是个单层的独栋,一点都不奢侈的外部装潢,却占了寸土寸金的地儿,路过的人谁都忍不住停下脚来多瞧上一眼。 虽然位置得天独厚,但如意当铺的生意并不红火,门庭冷清,连门口那盆丝兰都蔫儿吧唧的。如意当铺的老板姓谢,单字商。 谢商母族姓苏,苏家祖上是当铺起家,随着典当行业日渐衰落,苏家转行做起来投资银行,只剩这一家如意当铺还在经营。当铺已经传了十几代,传到谢商手里性质就变了,不止以物当物、以物当钱,只要谢老板高兴,用什么当什么都行,说句夸张的,活人当死人都行。 但谢老板有一条规矩,只接受死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