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恐惧最好的方式,永远是直面它。 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必得主动攻击所惧之物,迎难而上方能反客为主,攻守之势易之。 于是,元姑娘趁着正午阳气盛,抄着打郑府库房里搜罗出来的铜锣镲片,便打算出门摇人。 兵丁那话说的不无道理,女魃诡案素来只迫害男子,怎没听说过伤及女子?那肯定不能归罪男的成天在外晃悠,自己勾引来杀身之祸的。 元无忧一琢磨,这桩奇案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这不就是鬼新娘、结冥婚的男女调换吗?男人对女子冤魂和婴灵,从骨子里就畏惧,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最对不起谁,生怕她们回来报复。 虽说女魃此举挺解恨的,但冤有头债有主,那妖怪竟然敢调戏高小憨!这事儿搁谁能忍啊? 元无忧身为他的妻主,属实忍不了一点儿,只迫不及待,想把女魃的妖洞砸个稀巴烂! 在她们华胥,弱势的男子天生就该被女子护在身后,连自家夫郎都护不住,何谈护国强民? 元无忧于是抱着抓妖除根的心,打算满城游说这帮木兰故乡的姑娘们。 就像那些在外征战的男人,无论军籍府兵、还是从戎的黎民,皆是为保护身后的妻儿老小。如今轮到男人遭受无头的迫害,难道真打算一直割地赔款下去,献祭男娃娃来讨好妖怪? 也该轮到木兰将军再世、娘子军顶天立地了。 小麦自然是头一个要跟姐姐去,连带闹闹也蹦高高的支持姑姑,厍有余不知所踪且不管她。 元无忧瞧着比她矮一脑袋的小麦,也不忍心让娇弱的小姑娘上战场,但这孩子执拗的很,委屈的扁着嘴,又一脸倔强道: “姐姐想孤身赴死不带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我也要去喂妖怪,死也要和姐姐死一起。” 闹闹赶忙去捂小姑娘的嘴,大惊失色, “说什么晦气话呢!这不是道破天机吗?” 此时的元姐姐单挑了一条锋眉,方才还英气勃发的眉眼,顷刻间便扭曲成了愁眉苦脸。 “要不你俩都别去了。” 这俩说话直白的姑娘,太让她闹心了。 姐妹仨人还没走出郑府,便被两位太姥和观棋表姐拦住。 左边第一位的郑太姥,此刻不知跟哪位老姐妹学的,居然双手揣袖,鲜有的面色严肃: “你们几个女娃娃,赤手空拳如何能去捉妖?真就指望着游说来女兵,不带护院男丁了?” 站中间的元太姥,则走近前来,拍了拍自家孙女的肩膀,奕奕的锐利眉眼,露出欣慰的笑。 又一挥流光锦缎的大袖子,一拧脖子,示意随从的丫鬟,托双手举过竹筐里的东西来, “起码得带上些武器,这筐里有照亮的火镰火石;蛇床子百部等、可用于外敷的驱虫草药,遇见蛇虫鼠蚁能挡一挡,还给你备了些干粮。” 这几位跟约好了似的,一人一句临行嘱咐,眼下轮到右一位的郑观棋了。 表姐今日仍是那身蛤粉色大袖襦裙,头顶未插牡丹,仅剩下盘旋在灵蛇髻上华贵的珠翠。 她的站姿依旧端庄秀挺,双手举在抹胸高挺的吊带裲裆上,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颔首冲她轻施叉手礼。 而后持着清亮婉转的嗓音,郑重道: “便祝妹妹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吧。开山捉妖可是送命的差事,只怕这满城女子无一木兰再世,即便有姑娘愿来陪你送命,其家人恐怕也会拦着。倘若你游街三巷无人响应,一个都招不到,便回来找我,我教你募到百八十个兵。” 元无忧原本不信,可她游街一般,打了几条巷子的铜锣镲片,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招到女兵。 也有小姑娘听闻过玄女姑姑的事迹,对追随她跃跃欲试,却被家里的父兄蛮力地拽了回去。 甚至有的妇女,只是瞧一眼那几个英气飒爽的裙装贵女,便被丈夫连推带攘的掰回头来。 满口数落:“你走了饭谁做、孩子谁带?家里公婆谁伺候啊?劳资娶你回来花了多少钱呢,你竟想去跟她们玩命,活够了是吧?” 元无忧出师不利,现状凄惨,也挺说明情况。 在中原施行华胥那一套,正如异世女厍有余在华胥乱搞,不对路数也不行啊。 她切身体会到了,要想在男尊女卑的中原,积攒如在华胥一般的号召力,确实任重道远。 于是能屈能伸的玄女表妹,乖乖打道回郑府,恭敬的拜向正堂屋内,早已坐等多时的表姐: “请表姐赐教。” 表姐也没跟她啰嗦,抬大袖一扬手、便揭下了桌面上,拿绸缎盖着的饺子状银鱼。 “我且先借你白银千两,倘若按我方案招募来了女兵,便让朝廷还我,招募不来算我亏的。你只需贴出告示,说招女兵给十两军饷,但得签军令状,去捉妖是生死有命,自此便要成为你的亲兵,你限额招募百人,都会争破了头。” 如若元无忧真能平定妖祸,自然能向朝廷奏请报销用度,表姐想得属实周到。 但她刚被现实迎头痛击,有些不敢相信、观棋表姐这路数。 “她们当真肯为十两银子卖命,来签军令状?那得是多有主见的女子,才肯随我来建功立业啊?倘若她们没命回来,这军饷只能算安家费了,人财两失,她们图什么啊?” “并非,她们的家人定为这十两推她们出来,男人所谓的人生两大喜,便是发横财丧发妻,一举两得。只不过……这样招募来的,大都是苦出身的女兵,素质良莠不齐,只怕来日,你的军饷军粮都不够养活慕名而来的苦命女子。” “那我……去试试?” 半个时辰后,郑府门前。 元无忧瞧着挤在大门口的一百来个妇女,心情很沉重,居然还有人一听玄女姑姑要训练女子当私兵,还管饭和住宿,不要赏银都要来的。 显然,她们也都盼着发财丧夫、建功立业。 ——俄倾。 当站在馆驿门口晒太阳的高长恭,瞧着表姑身后,跟了一百来个服装各异的妇女杂兵,浩浩荡荡的路过门前时,虽然惊奇,但表示会带自己的亲兵护卫一起,尽量保护这帮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