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5年7月23日,那正是鲁哀公生母、鲁国太后定姒去世。 也就是说,鲁定公去世后仅两个月,夫人定姒也去世了。 这在鲁国历史上是罕见的,国君与君夫人在同年夏相继去世。这让操持国丧的季孙斯等人手忙脚乱起来。 要知道,国君去世,一大堆相关事务,如向周王室报告,并通报列国诸侯。停尸五日而敛,国家层面的哭丧。再停棺五月而葬,接受天子的慰问和列国诸侯的吊唁,最后是下葬等一大堆子事。 而且,所有的事务,都严格按相关礼仪,每个重要日子的选定,都要经历神圣的占卜。 国君夫人,当时被称为小君。小君去世,其相关礼仪也非常严苛。如必须是向盟国发讣告,将牌位放重要位置,下葬之后相关人员还要回到寝宫继续哭丧等。 这下好了,两个国家级层面的领导人相继去世,相关礼仪要说多繁杂就有多繁杂。 季孙斯沉着个脸,命令道:“诸事从简吧。” 什么意思? 太烦了,先君鲁定公去世都还没有下葬,你太后就出来添乱了?算了算了,讣告不发了,牌位如何安置也慢慢来,谥号也不议了,早点下葬得了。 这意味着什么?鲁国先君夫人定姒,去世后没有享受一国君夫人规制办理丧事! 这意味着,鲁国公室的权力和地位,到如今已经微弱到连死者为大的最起码礼数都享受不到了。 而且,鲁国一众公卿大夫,居然连她的谥号也不再给了,只是给了一个从夫谥,即鲁定公的谥号为定,故她去世后,从夫得谥,即定姒。 我们说过,鲁国与列国诸侯很不同的一个方面,就是给予了自己的君夫人另外的谥号,而不是从夫得谥。 如鲁桓公夫人文姜,不称桓姜;鲁庄公夫人不称庄姜,去世后他的三个女人分别成了太后,即哀姜、叔姜、成风。 鲁僖公夫人声姜,鲁文公夫人哀姜、敬赢,鲁宣公夫人穆姜,鲁襄公夫人敬妫、齐妫等。 鲁国人,给了他们的国母一个专享的谥号,这是鲁国在春秋江湖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正是鲁国作为大周王朝宗邦诸侯最讲礼仪的表现。 但现在,礼,完全崩了;乐,完全坏了。 执掌鲁国大权的季孙斯此时把国丧这样的大事,放在了一边,他要做的是强化国防,加紧国内城防建设! 史料记载,公元前495年冬,鲁国修筑漆邑的城墙。 这只是史料的记载,因为季孙斯下令修筑漆邑城墙,早在秋天的时候就开展了。 鲁国为何要修筑漆邑城墙?还是邾国的关系。 自去年以来,邾国国君邾隐公连续两次前来朝见鲁国,这次鲁定公去世,邾隐公再次亲自前来奔丧。 邾隐公真的没事可干三天两头跑鲁国? 不,邾隐公除了向鲁国表达敬意和尊重外,最关键的是想要回漆邑。 57年前,邾国大夫庶其带着自己的封地漆邑叛逃至鲁国。 多少年了,邾鲁关系一直不和。正因为不和,所以鲁国就冠冕堂皇地占据着漆邑。 邾隐公之所以去世后得谥号为隐,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具有超强的隐忍能力。 邾隐公调整了邾国国家外交方针,努力修复邾鲁关系。其目的,就是希望鲁国看在他如此低声下气尊重鲁国的份上,将邾国重镇漆邑归还邾国。 哼,你邾子想得美。 季孙斯脸上带着笑,笑纳着邾隐公每次朝见鲁国时带来的大把财物。但心里却是冷笑着,非但不还给你,老子还要加强漆邑的城防建设! 但是,由于季孙斯下令在秋季修筑漆邑城墙,这与农时不符,当然是违反相关礼制规定的。 于是,季孙斯命令鲁国的史官不要在秋季时记录这档子事,而是拖到冬季记录,以符合相关礼制。 鲁国太史官有些为难,季孙斯冷着个脸道:“修筑城墙这样的大事,是要告祭祖先的,你就在何时国家组织告祭了,何时记录即可。” 太史官在内心摇着头叹着息:“这不是欺骗先祖吗?欺骗先祖会得到好报吗?” 鲁国,从礼数上讲,完全乱了。 这一次,季孙斯又以连续丧事过于烦琐为由,将太后定姒的丧事给简办了。这是明摆着没给你国君任何面子。 鲁哀公心头燃烧着一万公顷的怒火,但他只能把火烧在自己的心头,他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鲁哀公,突然想起了鲁国圣人孔夫子。 如果国家能够按孔夫子的理念,全面推行礼教,那该多好啊。 孔子也连连摇头,他哀叹着鲁国的全面礼崩乐坏,也同情着刚继位的国君鲁哀公。 想起邾隐公,孔子也不由替这位勤勉的邾国国君叹息。说起来,邾隐公与孔子还是有一定的交集的。 公元前507年,邾国国君邾庄公去世,年轻的邾隐公继位。刚即位的邾隐公很快碰到了一个麻烦事,那就是关于成人礼的事。 史料未记录邾隐公生于何年,但可以相信的是,此时的邾隐公并未成年。由于未成年而当了国君,那国政大权是要被卿大夫们掌控的。 邾国的情况非常复杂,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来,国力衰退得可以,卿大夫们各自为政,史料总记录那些个牛气冲天的卿大夫们动不动就搞内乱,然后带着封邑投靠他国。 年轻的邾隐公非常渴望扭转这个局面,那就需要自己亲政。 要亲政,那必须行冠礼,即成人礼。 需要说明的是,春秋时期男子的冠礼是二十岁,但国君为了国家大计需要,可以提前。如晋悼公十三岁就行了冠礼后,一直牢牢把控着晋国朝政。 鲁国先君鲁宣公也是在晋悼公的支持下,未到二十就行了冠礼。 邾隐公需要为自己办一个成人礼,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邾国所知道的那个冠礼,是二十岁男子的冠礼。 邾隐公听说鲁国有位大贤叫孔丘,对周朝礼仪非常精通,就通过仲孙何忌向孔子求教。 当时,仲孙何忌作为孟氏家族宗主和鲁国大司空,与其兄弟南宫阅都是孔子的学生,孔子听说有一位外国国君向自己请教,非常高兴,就向邾隐公详细介绍了相关礼仪。 孔子告诉邾隐公,虽然贵为国君,但行冠礼时,必须要使用世子的冠礼规制。 孔子说,冠礼并没有地位尊卑之别,哪怕你是天子的嫡长子,在加冠时与普通平民是一样的,因为人并非一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别,所以大家都要遵循同样的冠礼。 当时邾隐公就非常不理解,人生下来当然是有高低贵贱之别,为何孔夫子说没有呢? 孔子解释道,这不是指人的地位,而是指每个人自出生起,在敬重祖先这一点上,并不因为地位的不同而不同。 人为什么要行冠礼?那是为了敬重纪念自己先祖,就是要要告诉先祖,自己已经能够承担一个成人的责任了。 所以,冠礼应该在祖庙按相关礼仪进行,以裸享之礼并配之以钟磬之乐,使加冠者感到自己的卑微而更加尊敬自己的祖先,以表示自己不敢擅越祖先的礼制。 这个裸享之礼,即用具有特殊香味酿造的酒向先祖敬酒, 具体到邾隐公身上,那邾隐公要在邾国的宗庙前行冠礼。由于这个时候邾隐公的父亲已经去世,所以邾隐公要站在庙堂前东面的台阶上,表示自己继承父亲而成为家族之主。 为何要在东面的台阶上呢?那是因为当时主人接待宾客时,主人走东面的台阶,客人走西面的台阶。 然后,邾隐公开始加冠,并向参加冠礼的每人敬酒。对了,这冠要加三次,始加缁布冠,次加皮弁冠,再次加爵弁冠。 三次着冠,这酒也要敬三次。每敬一次酒,意味着加礼于有成的人。 正是因为孔子的耐心解释与教导,邾隐公全面掌握了自己作为少年国君行冠礼的一整套程序,礼仪非常到位,他的冠礼也非常顺利! 而且,由于邾隐公作为一国之君,能虚心向孔子求教,这让孔子对这位邾隐公有着相当的好感。 但好感并不能实际解决邾隐公的需要,当季孙斯下令修筑漆邑城墙时,孔子知道邾国是无论如何都要不回这座对邾国来讲非常重要的城邑了。 由于季氏在鲁国的强势执政,不用说邾隐公的努力化成了泡影,就连鲁国国君鲁哀公也只是一个国君而已,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国君。 甚至,鲁哀公连为母亲定姒求得一个合乎礼仪的丧事这点要求都得不到。 鲁国,还要讲什么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