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孔子与叶公围绕着治政依法还是依德的问题开展了辩论,谁也没辩过谁。 反倒是自己的弟子中,隐隐有几位被叶公的以法治政理念给吸引了过去。 想当年孔子在鲁国治政时,少正卯的思想非常前卫,也吸引了大量孔子弟子。最后,孔子不得不以少政卯严重违法而诛杀了他,这才将众弟子给拉回到孔门。 自己治国理政的理念,如果连自己的弟子都动摇了,那自己是完完全全失败了,还谈什么让楚王或者其他列国诸侯接受自己的治政理念? 所以,孔子必须要向弟子们把为何以坚持以德治政的道理讲透。 绝对不允许再有自己的亲传弟子怀疑自己学术思想的事发生! 孔子严肃对众弟子解释道,为政者,必须推行德治,而不是靠严苛的刑法。如果实行德治,无论是公卿大夫,还是民众百姓,自然而然会团结在执政者身边。 孔子指着天上群星,对众弟子道:“二三子,可见北辰乎?无论天道如何运转,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北辰,即北极星。孔子举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无论天体如何运转,但北极星始终位于天穹中央,群星围绕北极星而转。 在孔子眼里,这个北辰,即坚持以德治政的国君。天上群星,即因此而心服口服的群臣与百姓。 众弟子皆点头,表示认可。 仲由却看了看浩瀚的星空,貌似还有点不解,问道:“夫子所言,定然错不了。但弟子还是觉得,为政者,既要德治,也要法治,两手都要抓。” 孔子微微摇了摇头,对众弟子道:“子路所言,貌似有理,但不合礼教。二三子切记,为政者,如果强调用法制禁令去约束百姓,百姓心中只有对法制禁令的恐惧。 百姓所言所行,无非是为了逃避法制惩处,即使因此而实现治理有序,那也是表象,因为百姓心中,并未坚定其廉耻之心。 如果为政者推行德治,以上率下,用礼制教化百姓,百姓所言所行,皆发乎内心,因此而坚定其廉耻之心。百姓有了廉耻之心,又何来违法乱纪?” 众人纷纷称善,仲由也摸了摸头,讷讷道:“弟子虽然学了很多夫子的道理,对以德治国自然是懂的。只是,这些年追随夫子走了不少国家,总觉得列国诸侯皆有不同国情,治政也应有所不同。” 孔子严肃道:“德治的根本在于礼制,礼制自先贤周公制订以来,已然非常规范。 列国诸侯各有不同,关键就在于基本摒弃了周公礼制,这才导致列国内乱不已,列国争斗不已。 二三子切记,治国理政,万万不可荒废礼教,这是根本,刑法只是辅助而已。” 众人皆不语了,仲由还是在内心嘀咕着,总觉得老师所言存在一些欠缺,但自己又说不上来。 想起孔子将要赴楚国为官,仲由不禁问道:“那夫子一旦入楚为官,推行礼教势在必行。但看楚国的情况,能成功吗?” 孔子信心满满,严肃道:“子路差矣,只要能够推行礼教,天下都可以治理,何况一个楚国?” 见仲由张口欲语,孔子有点生气,他对仲由道:“子路,吾所言,汝真的懂了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就是智慧。” 仲由面红耳赤,再也不敢插话了。 孔子想了想,觉得自己对仲由有些过分,叹了口气,道:“如果为师之主张,在楚国无法推行,那就在列国诸侯也无法推行了。 如果真的那样,那为师将乘小舟而赴海外,海外亦有百国,总有一地可遂吾志!” 众人皆不语,仲由更是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刚才的提问触及了孔子内心之痛,心下甚为自责。 是的,大周王朝最正宗的宗邦鲁国,都没能让孔子顺利推行礼教,这中原列国,还有哪个国家可以让孔子的理想付诸实践? 见众弟子皆低首不语,孔子突然朗声笑道:“如果为师真的要赴海外,估计真正能够追随为师身边的,也就子路吧。” 众人皆尴尬不已,仲由则有些自得。 孔子此语,绝对不是随口说说,因为自从仲由拜孔子为师这么多年来,无论孔子在鲁国,还是去齐国、卫国、宋国、曹国、陈国以及现在到了蔡国,众多孔子弟子中,也就仲由始终陪伴着孔子! 仲由见孔子如此评价自己,不由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咧着嘴笑了起来。 孔子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他微微摇了摇头,对仲由道:“子路啊子路,汝亦勿得意,为师之所以说汝能追随,主要还是因为汝勇武,至于汝其他的才能,还是没有什么值得表扬的。” 众人这才明白,孔子并非刻意要抬高仲由,而是众弟子中,也唯有仲由不但勇武有力,而且确实对孔子忠贞不二。 这样的人,既有保护孔子的能力,也有甘愿追随的自觉。 谁都愿意追随孔子,但并非是谁都有能力保护好孔子。 孔子是一个率真的人,他对弟子们的评价,一直以来都是直言直语,从不文过饰非。 刚评价了仲由,孔子又把颜回叫过来,让颜回站在众弟子面前,道:“刚才,为师提醒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二三子都要切记。 大家再看子渊,每次为师讲学,子渊必认真听讲,且从不质疑与反对,‘终日不违’。 一开始,为师认为子渊愚笨。但后来,为师多次观察子渊私下里与众弟子研讨学业,发现子渊非但掌握了为师所授之学业,甚至有不少方面超越了为师。 子渊并非愚笨,也并非他不懂装懂。他爱动脑筋,总能独立思考,并有自己的见地。这样的学生,为师认为,足可以成为表率了。二三子,做学问,就应如子渊一样。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颜回被表扬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孔子不止一次表扬颜回的学问在某些领域已经超过了自己。 孔子绝对不是忌贤妒能的人,尽管后来曾经有人说孔子不少弟子比孔子还贤,孔子内心也有过不痛快。但他对弟子的了解是客观的,也并不因为自己教出来的弟子超越了自己而诋毁。 孔子只是直率而已,对自己的弟子,尤其是自己一直很欣赏的弟子,表扬和批评都是赤裸裸的。 如孔子表扬端木赐通达物理,表扬仲由勇敢果决,表扬冉有多才多艺,都是治政人才。但也批评端木赐虽精于商道但学问不足,批评冉有不直言劝谏。 至于批评仲由的话,那是常态化的。 后世的唐代文学家韩愈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相信孔子是赞同这句名言的。 在我们对孔子的认知中,尤其是通过《论语》、《孔子家语》等记录孔子言论的史料,我们总能发现孔子是经常与自己的学生在一起的。 正因为经常在一起,所以孔子就有了对自己学生评价的资格。 孔子曾说过,“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用现代的话讲,孔子认为,要了解一个人,观其言行的目的,观其言行的动机,观其专注的领域,就会了解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