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莫恩州的清晨总是湿润的。阳光浸泡在这里特有的迷雾中,提醒圣丹尼斯的人们新的一天的开始。空气黏在人们周围,不一会就得擦拭身上的雾水,一般要等到大雾大部分消散开来,人们才会开始一天的工作。 唐人街内,华人们已经开始了日常工作。小摊小贩均已开张,热气腾腾的早点先给街道带来一丝生机活力,勤劳的华人工人们也已经到了码头,就连收保护费的帮派小弟也开始打着哈欠四处闲逛,不知要先拿哪个店家开刀。 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人没睡的。经过一晚上的软磨硬泡,何西阿和亚瑟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谢尔弗布莱恩特,之前是圣丹尼斯码头的一位普通的监工。为人谦和,也读过几年学校,在码头颇有声望。在妻子生下儿子不久便离世后,谢尔弗也没有再婚,一个人照顾着儿子长大。日子虽然平淡,却也还说得过去,直到爱尔兰人抢占了码头,剥夺了他的岗位,谢尔弗的生活也开始一落千丈。 爱尔兰人拒绝帮派以外的人在码头谋生,要想得到工作机会必须先缴纳押金,并加入爱尔兰人帮派,才能够有可能得到一个普通工人的职位。 谢尔弗没钱也不愿与爱尔兰人同流合污,只能靠打散工勉强维持生计,六岁的儿子也懂事地在街上收集废品,置换些物件来补贴家用。 在索恩公司老板布拉德索恩采用暴力手段强制从爱尔兰人手中夺取码头控制权之后,谢尔弗以为转机即将到来,自己又能重新获得之前的工作,但是索恩公司却因为流动资金不足,选择了成本更为廉价的华人作为码头的主要劳动力,谢尔弗由此被淘汰。 “只要你要价比华人低,干活还比他们勤快,我当然要你。”索恩如是说道,“别怪我,这就是市场经济。” 而在他又一次上门请求索恩网开一面的时候,一伙自称爱尔兰人的强盗闯进他家中,抢光并放火烧毁了房子,谢尔弗的儿子也葬身于火海之中。 毫无收获的谢尔弗回家后守着一块被烧焦的小小尸体跪了一夜,悲愤交加的他独自闯入鲱鱼酒吧对质爱尔兰人领袖,势必要讨个说法。 而直到三天后,人们才看见他浑身是伤、精神崩溃、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出了鲱鱼酒吧。没有人知道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知道,从那以后,人们原先熟悉的工作认真、待人友好的谢尔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整日酗酒、奸懒馋滑的街边流氓。 同样的,许多人也都注意到了谢尔弗开始对华人没由来的敌意和仇视。人们不曾一次看到他拉拢其他白人一起仇视华人。但他却甚至不敢直视华人的眼睛,无论男女老少。这也使他成为了圣丹尼斯人酒后闲谈的笑料。 可能是酒壮怂胆,也可能是他人怂恿,满脸通红的谢尔弗在某一天混进了爱尔兰人的一次聚会,又开始了他长篇阔论的仇华论,列数华人罪行,失去了码头工作的爱尔兰人很轻易地被煽动了起来,不满积攒到了极点,才有了几天前的打砸唐人街事件。 作为始作俑者,谢尔弗也参与了这场暴行,并淹死了一位华人女性,仅仅是为了...... “8美元,不能再多了。”何西阿眼里充满了血丝,仔细端详完手里的项链,得出了结论。“我们摊上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啊。” “三天居然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大概是接二连三的挫折,让他开始把仇恨的矛头转向了华人吧......” 何西阿音量渐渐降低,有些抱歉地看了看王金豆,有些懊恼自己在他面前说了这样不合适的话。 同样熬了一夜,讲完故事的谢尔弗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眼皮向下耷拉着,嗓音沙哑地静静讲述着,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曾经有过一份体面工作,我也曾经有过我的可爱孩子。但是,现在我一无所有。” “我当时找布拉德.索恩的时候,他向我笑着吹嘘自己雇佣华人又省了多少的钱,我再三请求一个合适的岗位,他却说这样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哈,我在码头待了十年,从来没听到过,只雇用华人却不雇用白人这样的狗屁规矩!” “说真的,那些细眼长须老鼠模样的华人有什么!干活勤快?那只是搬搬货而已!有什么难的!” “想知道在鲱鱼酒吧里面发生了什么吗?说实话,我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那后来里砸了好多东西,也伤了几个人……直到他出现,他好好的教训了我一顿。 “等等,他?他是谁?”何西阿敏锐地捕捉到了盲点。 “凯文.布洛克,爱尔兰人的老大,鲱鱼酒吧的老板。他抓到了那两个假扮爱尔兰人的无赖,当着我的面把他们变成了废人,余生只得在圣丹尼斯的角落发霉发臭。” “他也告诉了我,问题的核心就是该死的华人,他们就像蝗虫一样蚕食着城市的生机,给人们带来疾病和灾难......” 王金豆连忙问道,“你不觉得华人也是……” 谢尔弗碎了一口浓痰,打断道,“我恨那些爱尔兰人!但他们说得没错,你们正在毒害这个国家!所以我说你们全部都该死!”他干瘪的身躯竟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要挣脱开捆绳,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王金豆,疯魔一般地怪笑大喊道,“黄祸!猴子!细眼佬!告诉我,小子!你是不是猿猴与人杂交的杂种!你那猴子父亲是怎么掏出他——” 亚瑟终于忍耐不住,上步一拳招呼在谢尔弗脸上。谢尔弗口中飞出几颗带血的牙齿,重重倒在地上,又失去了意识,脸上却依然带着憎恨到扭曲的表情。 “怂货!”亚瑟一口唾沫喷在他的脸上。注意到王金豆一脸呆滞,好像被吓傻的样子,亚瑟挠挠头,低声安慰道,“别管他说的那些,不要想太多,他就是个废物。” 何西阿沉思片刻,随后说道,“转而仇视华人吗......可悲的傻子……”说完也罕见的给王金豆投以安慰的目光,内心也对这个华人男孩有了些许认同感。 但准确来说,无意中获得亚瑟二人认同的王金豆并不是被吓傻了,而是被惊到了。 他当然考虑过华人身份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不便,但是发生在谢尔弗身上的事,也确实进一步提醒了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还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这些所谓的北美洲的“主人”,对华人的仇视似乎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任何刺激都能使这火山口爆发出来。 “哦,我没事……”王金豆随口说道。 还在故作淡定么?仍然以平常心对待问题吗?可怜的小子,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是吗?亚瑟心里一阵触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坏了,还没问铁盒的事呢!”何西阿一拍大腿,略带埋怨地看了亚瑟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下赌徒帽,准备再将谢尔弗弄醒。 在十四个耳光之后,谢尔弗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睁眼一看眼前的王金豆,正准备开口大骂,一旁的亚瑟攥紧的拳头又将他的话憋了回去。 “再说说铁盒的事,现在!” “我不知道!” “有夹层的那个铁盒。”王金豆插嘴补充道。 “嘭”的一声,亚瑟又是一拳,威胁道,“有夹层的那个,快说!” “咳咳,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什么了,放弃吧。” “看到埋东西的人往哪去了吗?”何西阿问道。 “当时真的很黑……我又喝着酒……大概是往南去了吧。”连挨两记重拳,谢尔弗开始有些无力。 “那就先这样吧!”何西阿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身体,“好歹也算是有了个方向。亚瑟,你先陪我去花园看看。” “不吃点东西吗?食物?中国的?”王金豆跟着熬了一半就睡过去了,,他知道二人一晚上有多辛苦,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事情其实不用这么急,先休息一下吧。” “这样吧,何西阿你留下来,我自己去花园那边看看,你也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人。”亚瑟整整帽子,还没等何西亚说话,自己就已经径直走了出去。 空气凝固了片刻,王金豆一脸无语地说道,“这是唐人街,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去?”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手脚总比脑子快。等等自己就回来了。”何西阿慵懒地在沙发上对王金豆说道,“但你小子可不是这种人,你是那种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类型,我看得出来,咱俩一样。欸,你骑过马吗?” 王金豆摇摇头,没再说话。何西阿见势从怀里掏出一把雕刻木梳,又拿出一面小镜子,整理起了发型。 王金豆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何西阿:中等身高加上偏瘦的身材,使得何西亚有些许文雅的气质,不过端正的脸庞稍微用力就显得棱角分明,又有几分狂野和狡诈。 怪不得女人缘这么好哈,王金豆心中打趣到。 “跟我说说唐人街内帮派的事,你有了解吗?”整完发型,何西阿一脸倦容地问道。 “长平帮和虎威堂。长平的老大是个年轻人,叫洪休,虎威的是杨二,人们都叫他二爷,六十多岁,有个儿子叫杨破,下一任的堂主。还有一个……该死!我忘了他!”王金豆突然一惊,头上冷汗直冒。 话音刚落,亚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何西阿讥讽道,“怎么了,使命必达先生?” 亚瑟不顾何西阿的嘲笑,郁闷地将手里的小个子扔在地上,“怎么这几天出门光碰见华人小孩?喏,怎么处理他?” 那华人小孩和王金豆一般年纪,梳一个夸张的背头,身穿一身小黑西服配白色内衬,左胸处别着一朵红玫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把他怎么了?”王金豆以手掩面,无奈地问亚瑟。 “没什么,刚出门就撞见他了,只好把他打昏送来。”亚瑟耸耸肩。 “怎么了小子?这小子是什么人?”何西阿问道。 “杨骏迪,杨二最喜欢的小儿子、杨破最疼爱的弟弟,唐人街里人缘第二好的小孩……没错,第一好的是我。总之,他是熊孩子一个,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一直缠着我。我们完了!”王金豆喘着粗气急道。 “沃沃~,冷静,小子。现在还没人知道我们……”亚瑟试图让王金豆镇静下来。 “没人知道?就他这身行头,整个唐人街谁不知道?所有华人都是虎威的眼线!”王金豆用力扑腾着小手,尝试让亚瑟两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不知道骏迪对虎威的重要性,他只要离开他们的眼线超过十分钟,整个唐人街就会进行一次彻查!到时候,作为白人你们两个都要死,我也一样。” “所以唐人街的局势已经这么严峻了吗?那个女孩的死对华人的影响很大啊。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在唐人街无异于找死。”何西阿斜眼盯了王金豆一会。 亚瑟还是不明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何西阿双手抱头,随意说道,“在贫民区,我们已经跟那两个身手很好的华人交过手了。在他们眼里,我们和谢尔弗是一伙的,这倒是没错,毕竟我们收受他雇佣嘛。只是这位先生把我们坑了一把,没告诉我们实情。下次接活的时候千万问清楚了。” 王金豆见何西阿仍然高高挂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长呼一口气,朝亚瑟二人说道,“把他留给我,我能糊弄过去,晚上我再去花园找你们。这里我想办法就行。” 何西阿见状呵呵一笑,起身拍了拍王金豆的头,“放轻松小子,我家那边的民风就是用拳头说话,所以不要小看了我们。耍小心眼是我的个人爱好,但我也是热衷于用子弹交流的男人,这种场面还不算什么。” 王金豆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口。 “走了,何西阿。”亚瑟已经整理好了装备,也解开了谢尔弗的捆绳。 何西阿半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既然我们已经要和虎威堂见面了,不如干脆就把谢尔弗交给他们处置吧!然后我们直接去昆西哈德森公园,找到美金,顺便查清这小子的问题,事情就结束了。” “但是我们不知道哪个帮派要谢尔弗啊......长平?虎威?”亚瑟揉了揉鼻子,他很讨厌这样的思考。 “现在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了,作为白人,能够把嫌疑犯交给他们处理,我们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还可能要到报酬呢。” “等等,”王金豆补充到,“虎威的人为什么会相信你呢。” 何西阿点了根香烟,使劲抽了一口,微笑道,“这就要靠你了,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