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声对闷热天气叫苦不迭地抱怨中,唐人街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因为熬夜而没精打采的街头青年,活力旺盛满街乱窜的半大小孩,早已开始一天工作的洗衣房妇女,商贩和顾客的讨价还价,生活一切照常。 王金豆走到冒着热气的笼屉前面,豪气地大喊一声,“老板,给我拿十个包子。” 包子铺老板眯眼笑着从笼屉里挑了十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捉弄似地说道,“金豆子,你这一个月每天早晨都到我这儿买包子,有钱也不能这么糟啊。” 王金豆一脸豪横的拍了拍口袋,“放心吧老板,钱少不了你的。” 王金豆现在可是个隐形小富豪,靠着玩牌赢的钱和赫克特给的报酬,他这一个月活的可相当滋润。在这个儿童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里,王金豆之前也瘦的跟个猴一样,不过这一个月下来,一日三餐,餐餐拉满,整个人倒是圆润了不少。 “今回怎么要了十个?自己一个人吃的完吗?”包子铺老板问道。 王金豆拿了一个布袋,把所有包子都装进了里面,他说,“我有两个洋人朋友,也叫他们尝尝鲜。” 老板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他左右瞧瞧,悄声跟王金豆说道,“这种话可说不得,洋人里可没一个好东西。你小心叫他们骗了。” “放心吧老板,我走了。”王金豆挥了挥手,背起布袋就往卡拉汉酒吧跑去。 酒吧里最近生意不错,卡拉汉先生干瘪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爱尔兰人也没再来收保护费,所以这一个月,酒吧居然破天荒的挣了钱。 平静美好的生活甚至一度让王金度忘记了,明天便是杨二要交权的日子。 但圣丹尼斯清晨的街道,可不像唐人街里那样热闹,街上只有零星的需要赶早班的行人。王金豆只顾低头赶路,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拐角处突然疾驰而来的马车。 “躲开!躲开!” 听到了车夫大声的呼喊,王金豆一抬头,看见一座马车飞速朝自己驰来。 王金豆把布袋紧紧抱在怀里,赶紧朝一旁闪去,所幸没有被马车撞倒。 那马车也斜插停到路边,车厢里传来一声跋扈的臭骂,车夫连忙慌慌张张地跳下马车,拉开车厢的门低头候着,那声音又臭骂了两句,然后开门走出——是一个身穿白西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白人。他指着王金豆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小混蛋!不会走路吗!撞坏我的马车怎么办?”说罢就要提起拳头揍他一顿。 这时马车上又传来了一个趾高气昂的童声,“就是!把他捆起来!扔进沼沼泽喂鳄鱼!爸爸,我要再看一次活人喂鳄鱼!!” 胖白人一听这话,又气呼呼地走了回去,嘴里不停地骂道,“该死的畜牲!一到外面就给我乱说话!看我不把你嘴撕烂!” 胖白人堵在车厢一侧的门口,肥胖的身躯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一脚蹬在车厢上,一只手把着车门,另一个巴掌不断地往里招呼。 等那小孩的哭喊声渐渐平息,车夫心有余悸地松口气,将马车缓缓驾走了。 精神病家庭?王金豆呆呆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嘴里嘀咕了两句也没怎么多想,继续向前赶路。 腾腾而起的热气带着若隐若现的香味不断拂过脸庞,王金豆的肚子不禁叫唤起来:这包子可真香啊!要不先自己来一个?王金豆正犹豫着,刚拐过一个路口,又听见身后传来急切的喊声,“躲开!躲开!” 王金豆向后一看,又是一辆失控的豪华四驾马车。看这车上的马夫比刚才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表情,王金豆一阵无语。 WTF?又来? 来不及多想的王金豆只能朝旁边顺势一扑,布袋里的包子滚了一地,又被呼啸而过的马车碾碎了大半。王金豆还没来得及心疼,飘散的肉香就引来了好几条流浪狗,把剩下的包子叼了个干净。 肉疼啊,是真的肉疼。王金豆拿起硕果仅存的一个包子,在衣服上简单擦了擦,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这时,那座豪华马车也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白人老人,老人一见王金豆狼狈的模样,顿时心生厌恶,接着转身上了马车。 王金豆看那老头这个态度,顿时火冒三丈,一时间英语都忘了说,“喂!你们可差点撞到我啊!赔我的包砸!” 马车却径直地离开了,王金豆一瞧就来了脾气,接着就追了上去。听不懂是吧?那小爷我用英语骂你!王金豆当即运用毕生所学的脏词,指着马车屁股破口大骂起来。但自己英语词汇量毕竟有限,总感觉骂得不算过瘾。 见四下没人,王金豆干脆又切换成中文,操着一连串地道的国骂,撵了那豪华马车小半条街才作罢。 “他妈的什么人嘛!气死我了!欸?” 恍惚之间,王金豆仿佛看到了马车上有一双纯洁无比的天蓝色眼睛和一头柔顺的金发…… 坏了,车上有小孩。 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脏话,也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被那双纯粹的眼睛所震撼,王金豆竟停止了叫骂,灰溜溜地离开了,只留下街边的流浪狗吃得直摇尾巴…… 豪华马车上,一位公主打扮的女孩问道,“穆勒先生,刚刚那个人受伤了吗?” 管家老人恭敬地回答道,“公主殿下,我很确定他没事。” 女孩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绿松石项链,“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呢!不过他刚刚在后面说些什么啊?他很喜欢番茄吗?” 老人依旧恭敬地回答道,“公主殿下,他只是一个平民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女孩一托腮,撅起嘴巴,遗憾地说,“我还觉得他挺好玩的呢。” “放心吧公主殿下,我已经在报纸上登发广告了,应聘者很快就会来的。” 女孩喋喋不休地说道,“这都两周了,我还没怎么出去过呢!再这样我就要憋出病了…穆勒先生,你和我出去走走吧!就现在!” 穆勒打断了女孩的话,“公主殿下!这种话请不要再说了!您的情况您也知道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女孩随口敷衍到,无奈地捋了一下右边的金发,露出右脸颊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深红色胎记。 …… 卡拉汉酒吧。亚瑟和何西阿依靠着吧台,同擦拭木杯的卡拉汉先生随意聊着天,王金豆这时推门而入。 亚瑟一扬手招呼王金豆过来,“王!快来看…你怎么搞的?整个人灰头灰脑的。” “没什么,一大早碰上了神经病…想吃点什么?”说完王金豆就扎上了围裙。 何西阿说道,“事实上,什么也不用做了。我们打算今天就离开这了。” 王金豆睁大了眼,“什么?现在就走?太着急了吧!” 何西阿回答道,“还着急啊?我们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也该回去了,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呢。我们这次就想问你,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吗?” “这这这…这也太仓促了…”王金豆偷瞄着看向卡拉汉先生,后者依然面色如常的擦着木杯。 “别着急,好好想想。”亚瑟拍了拍王金豆的后背,“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博阿迪西亚和银元吧,我跟你说,博阿迪西亚是一匹母马,她……” “亚瑟!让他好好思考!”何西阿说道。 这时,藏在王金豆内心深处的那匹野马嘶吼着冲了出来,王金豆仿佛看到了它在不停地奔跑。 它从阳光普照遍地沼泽的莱莫恩州奔到终年寒冬的雪山,从古树参天万木争荣的罗诺克山脊奔到孤烟指天的荒漠,它时而踱步,时而疾走,时而奔驰,所到之处皆卷起一阵沙尘。 走?去追随自己的西部梦? 思索中的王金豆无意间注意到卡拉汉手中的杯子,这木杯他已经重复擦了好久了…… 看着瘦老头满不在意的样子,王金豆突然明白了卡拉汉先生的真实想法,什么嘛,真是傲娇的老头啊。 王金豆随即又想到了钟拳、杨二、杨破、杨骏迪、洪休、陈蓉、铁红、阿水,还有唐人街的各位……回首望去,原来自己已经舍不得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们,舍不得离开唐人街。 人真的很奇怪,平时嚷嚷着要出去闯荡,但真要到了那一天,却总会不忍心离开自己的家。 家,没错! 王金豆最后说道,“这是我的家,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他又将心中的野马牵回了马棚。 亚瑟不禁遗憾地说道,“这样啊…那可太遗憾了。” 何西阿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明白了,这个你拿着。”说完就把那把豪客左轮连带一盒子弹交给了王金豆。 “保护好自己。” 亚瑟也走上前,送给了王金豆一个粗制松鼠皮小挎包,“凑合着用,但是里面空间很大。”说罢,摘下了赌徒帽,放在了王金豆脑袋顶上。 王金豆拒绝道,“不行,这帽子你才刚刚买的……” “不要紧,我还有一个。”亚瑟从挎包里拿出一顶破旧赌徒帽,“这是我父亲的,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何西阿走向大门,“行了!结束这些婆婆妈妈的过程吧!华人小子,我们要走了。如果有哪一天你来到了西部,找范德林德帮。” 二人渐行渐远,王金豆仿佛还能听到亚瑟的抱怨声,“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吃得下皮尔逊先生的炖菜……” “范德林德帮吗…我们来日方长。”王金豆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