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堀未央奈辗转反侧,忧心白石麻衣陪自己去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和白石麻衣辗转反侧,忧心陪堀未央奈去会遇到哪些难以预料的情况时,林真秀的日本对中国电影出口第一次座谈会的准备也完成了——东映请托了文化交流·海外广报课人物交流室长品田光彦来打招呼,他不能不给同僚面子,同时也是因为已经拖了一周左右,给东宝纵横捭阖的时间足够多,没必要再拖延下去的缘故。 在邀请函发出的几天后,林真秀假座国际交流基金的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座谈会,同时还邀请国际交流基金地域战略课课长铃木悦光共同主持。 这次座谈会有二十多家大小电影公司参加,讨论了出口委员会组织结构、运行框架等关键问题,他和铃木悦光并不参与具体讨论,只是在相持不下时协调和裁判。由于体量和对发行院线的垄断,日本五大电影公司在座谈会上起到主导作用,中小电影公司只能站队支持其中某一家,其中东宝因为准备充分,拉拢的中小电影公司多,本身又是日本最大的电影公司,明显占据了上风。不过在林真秀的干预下,中小电影公司的利益也得到一定保障。例如委员会下设小型电影公司组和电影制作商组,这两个组各拥有一个委员名额,并确认每年出口配额中至少保证有一部电影出自非制作委员会的独立电影公司。 他这样做是希望这一规定能给独立电影公司一点支持,给电影制作公司更多一点收入——日本电影目前普遍采用由电影公司、电视台、广告公司、电影发行商、商业流通渠道商等共同出资成立的制作委员会制度,利用各自的渠道,投资和发行一部电影。这种模式下,制作委员会拿走所有的收益,电影制作公司只是单纯的外包商,收取固定制作费,缺少将电影制作更好的动力。 座谈会上还确认文化交流·海外广报课和地域战略课拥有监察权,一旦不能完成一些重要指标,例如出口电影的年度票房、口碑等,两个部门有权要求委员会改组——这势必给林真秀和铃木悦光带来对日本电影行业更大的影响力。 至此,当天上午的座谈会结束,在约定下一次座谈会召开时间后,各家电影公司的代表陆续离开,他则找了一个小会议室继续办公,等待下午堀未央奈的到来——这名公务员思前想后,还是将授课地点放在这里,省得蒙上瓜田李下之嫌。 下午两点左右,小会议室的电话响起,前台小姐告诉林真秀有两位女士找。他告知可以带上来,挂了电话后想了下,估计堀未央奈又带了一个人来,略有些奇怪也略有些不快——倒不是因为没有经过他同意,而是讲授的内容过于敏感,他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当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时,他有意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门打开了,先进来的是前台小姐,紧跟着的是一个和堀未央奈差不多高,但无论外貌还是妆容更加成熟的年轻女性,长着一张高冷的御姐脸,小波浪披肩发染成棕色,穿着英伦风的咖啡色格子短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黑色长裤、褐色切尔西靴。 林真秀一瞬间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样,不及细思量,又看到堀未央奈跟着进来,头略微低着——今天是黑长直的披肩发,头发大部分在背后,两侧有几缕拨在胸前,显得俏皮不少。上身穿的是米色风衣,里面是梅染色薄款羊毛开衫和带着波浪边的女士衬衫,下身是胭脂色斜方格呢子裙,黑丝长袜,黑色马丁靴。 这有点不对劲啊。 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存在的问题:这个少女有连着打三天几百次电话的韧性和敢于约他面谈,豁出去给自己找机会的勇敢,怎么会是眼下一副小媳妇般畏畏缩缩的样子? 有意思,林真秀不动声色,冷眼看着,也不站起来——以他的社会地位和年龄,对眼前一个轻御姐、一个大萝莉,本来就不需要很客气。 这一对应让会议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前台小姐不敢说话,堀未央奈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当了几年精英官僚后,他居移气、养移体,培养出来的气势和眼神在刻意释放下,全都压到那个轻御姐的身上。 那个轻御姐大概被吓住了,林真秀似乎看见她身子哆嗦了一下,同时眼神不自觉瞟向堀未央奈,像是想伸手去拉一样,御姐气质瞬间破坏殆尽,差点引得这名职业官僚笑出声来。 这种弱鸡根本不用重视,他做出判断,懒得再试探,直接问堀未央奈道:“堀,这是哪位?” 本来他称呼这名少女时一直客气地带个桑字,但今天看出了异常,就有撑腰的念头——直接叫姓显得关系更加近一点,同时也是因为接下来他有老师的身份,不适合再客气。 堀未央奈这才抬起头,林真秀注意到,她今天画了淡妆,尤其口红是橘色,和衣着一起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就如此时三月东京的初春那样活泼。 “是,林桑。这是我的一期生前辈白石桑。她有些担心我,所以今天陪我前来。” 就一句话,林真秀就全明白了,这个心机girl在解释兼告状呢。 今天会两个人来是一期生前辈逼的,不是我的真实意愿,这是话中潜在的解释;一期生前辈不放心你林桑呢,预设你是一个坏蛋,不生气吗?这是这句话中暗藏的告状。 如果林真秀不认识堀未央奈,这时候肯定会反感,觉得她心思重,不愿意再有接触。然而,自上次被堀未央奈的悲情倾诉打动后,立场就未免偏向她一些,这时候就觉得眼前少女可怜,出来上课都要被一期生监视,告状都不敢当面说。 同时,他看眼前这个有着漂亮的脸和出色身材的轻御姐就有些不顺眼了——人胆小却还要硬跟过来监视,好似偶像剧中漂亮又恶毒,还没有自知之明的女配一样不自量力。 虽然已经不动声色打了标签,但这个男人还是不愿意失礼,站起来在会议桌后微微欠身,道:“我是林真秀,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时,白石麻衣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一个大幅度鞠躬,“对不起,失礼了。我是乃木坂46的白石麻衣,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请坐。”林真秀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招呼了下堀未央奈,“堀,你坐我这边来。” 他指了下右手侧的会议桌长边最靠近自己的位置——他坐在会议桌的主持人位置,也就是距离门口远的那一处短边这里,指的位置最靠近他,这既是为了方便教学,也是含蓄的撑腰表示。 等眼前两个年轻女性落座后,林真秀吩咐前台小姐倒茶来,也不寒暄,从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准备好的自制教材,推了过去。 这本教材用A4纸打印装订,足有大几百页,五六厘米厚。堀未央奈见了大吃一惊,原本就很二次元的大眼睛睁得和圆形都没什么两样,脱口道:“这么厚?” 林真秀点点头,眼角这时瞟到白石麻衣吃惊的神色——那双不像堀未央奈那样夸张的大,但也不小的眼睛同样睁得圆滚滚的,她同时又下意识地抿嘴,导致腮部向后缩,苹果肌突出,一张非常漂亮的脸瞬间变成可爱的表情包。 这个男人差点又一次笑出声,原有的反感莫名淡了许多。意识到这点后,暗叹一声:果然颜值就是正义。 好在他自控力很强,随即将这个念头排出脑海,指着教材说:“这是教材和辅导资料的合订本,所以厚点。” 因为不可能像是学习塾教师那样经常给堀未央奈讲课,又怕她找不到日语版的参考资料,林真秀就将一些重要的参考书籍摘录出需要对照阅读的部分,作为教材的附录加了进去。 “现在你翻到目录,我和你说下会教你哪些东西。”他拿出给自己用的讲义后说。 堀未央奈认真地将教材翻开,看到目录中的三个第一级标题——哲学概论、辩证唯物主义、矛盾论和实践论。 “你将学到的是哲学中的一个分支,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并发扬光大后的成果。这个分支博大精深,包括三个组成部分。对你而言,有用的是其中认识世界的规律与本质的部分,也是我会教你的学问。” “哲学概论部分会向你解释最基本的哲学名词和这一哲学分支的重要论点,包括哲学的基本问题、世界观、方法论,这是最基础的内容。” “辩证唯物主义是未来指导你思考和认识世界的根本原则,包括辩证唯物论、唯物辩证法、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三部分。这部分内容来源于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法思想和费尔巴哈哲学的唯物论思想。” “矛盾论和实践论是辩证唯物主义中唯物辩证法的进一步阐述,是分析问题,认识事物发展规律的理论工具,它将更加细致地指导你如何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 一口气将这些说完后,林真秀看向堀未央奈,就见她的大眼睛比第一次见面时听到三观后睁得还要大,眨得还要快,脸上的灵魂三问迷茫更加明显——辩证唯物主义、辩证唯物论、唯物辩证法、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这是在说绕口令吗? 这名公务员恶趣味地笑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白石麻衣,见这个轻御姐脸上满是听不懂、尴尬,但要表示礼貌的笑容,越发觉得有趣,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最后再教她们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告诉她们五个阶段论,教她们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告诉她们剩余价值理论,她们会不会揭竿而起,把秋元康、今野义雄和North River、索尼音乐娱乐的那帮她们熟悉的运营工作人员吊路灯呢? 现在有大正和洋混合风的动画片,为什么不能有偶像风的阶级斗争呢?光是想象这种可能的画面,林真秀就有点乐不可支的感觉。 好不容易将笑意压下去,他对堀未央奈温和地说:“听不懂很正常,这是因为你以前没接触过,脑子中没有形成相关概念,可以慢慢学。而且,在一些国家,这是高中阶段的课程,以你们的年纪,学习能力不会比高校生更差,一定能听得懂。” 这时,轮到堀未央奈的脸上浮现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了,而白石麻衣的脸上,这种微笑都快要让她咧开了嘴。 偶像绝大部分都是学渣,特别是TOP级偶像。以乃木坂46为例,几个高中没毕业就进团的TOP都是通信制高中毕业,冠名番组中的QUIZ猜谜,一个个连常识都回答不出。可以作为反证的是,前后四个考入顶级大学的学霸常年在under里混。 所以,ace级的白石麻衣毫无疑问是公立高中宽松教育下出产的学渣,而作为通信制高中出来的学渣中的学渣,堀未央奈未免有些对不起自己在偶像界的等级了——ace级的学渣只当上了小TOP级偶像。 不过林真秀并不知道这点,只以为这两人一个十八岁高中快毕业了,一个看起来就超过二十岁,更加不可能高中没有毕业,正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不会听不懂中国高中阶段的政治课,也就没注意她们为什么会这么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开始了他的讲课。 所以,这名公务员很快就知道什么叫做朽木不可雕也了! 白石麻衣也就罢了,他能理解偶像绝大多数只有高中毕业,离开学校几年后可能学习能力有所退化,而且没有教材对照看,光是在旁边听,表现得听不懂勉强说得过去。但堀未央奈现在十八岁零四个月,距离高中毕业还有一个月,还没离开学校,为什么会这样迷糊? 还好,这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少女学习态度很认真。虽然听不懂,但肯问。虽然听了后会忘,但肯记笔记,不怕丢脸继续问。也还好林真秀没当过教师,高中上的也是名门私立学校,以为普通高中的学生可能就是这样,当教师就该更加耐心地讲解,再加上眼前这位今天穿得明艳动人,看着她赏心悦目,也就当做对自己耐心的锻炼,只是心里悄悄将原定教学总时间延长了三倍。 在用了肉体和灵魂、硬件和软件等多种比喻手法,终于帮助眼前少女理解什么叫做物质,什么叫做意识后,林真秀宣布课间休息十五分钟,又打了个电话让前台小姐送三杯咖啡来——他觉得自己教得太累了,堀未央奈也耗尽了精神,都需要咖啡提神。至于第三杯当然是给完全听不懂,但全程保持端正坐姿和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微笑的白石麻衣了。 这时候,林真秀对这个轻御姐的观感倒是好转了很多。毕竟,要在长达四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在天书宣讲和冬天下午特别容易犯困的双重攻击下,还能保持仪态和礼貌很不容易。冲着这点对知识、对他人的尊重,他就觉得这名一期生的教养挺好,性格也不错,毅力更加难得。 想到这里,他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想起第一眼看到时的熟悉感,忍不住又打量了几次。这下,白石麻衣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带着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林真秀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不想让对方误会,就解释了下,“实在抱歉,觉得白石桑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所以刚才有些失礼了,还请见谅。” 白石麻衣露出一个标准的偶像笑容,“没关系,或许林桑看过我们的MV,或者看过我们参加过的音番吧。” 但是,这个男人知道不是——他就看过乃木坂46两个MV,没看过音番。日本偶像女团动辄十几二十人一起唱歌跳舞,除了一开始镜头必然对准center,容易让人记住外,一旦音乐响起,成员动来动去,再加镜头切换,很难让人认清模样。林真秀也不例外,就记住两个MV的两个center的脸:一个是比较方正的正房大奶奶式端庄脸,一个是比较圆润的女朋友式亲和脸,都不是眼前这张千娇百媚的情妇脸。 不是MV,不是音番,那么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杂志?忽然间,看着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去的脸,他想起12月31日那天在东京火车站书店内的那本写真集,恍然大悟,轻轻一拍会议桌,“《清純な大人》。” 堀未央奈立刻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而白石麻衣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立刻只剩下了尴尬。 写真嘛,少不了比较暴露的场景,《清純な大人》中,她穿着各种暴露的衣服,包括但不限于小吊带、吊带裙、深V大片露胸的连衣裙,还做出不少比较挑逗的姿势,忽然被人说出来,任谁都会感到羞涩。于是,匆匆站起来,说了一声我去一次洗手间,推开椅子,嘚嘚嘚跑出了小会议室。 压在头顶上的泰山不在了,又刚和林真秀长时间学习,彼此熟悉了许多,堀未央奈这时候就有些放飞,哈哈哈哈的魔性笑声瞬间填满了会议室,让林真秀忍不住看过去——他没想到看起来明明是柔弱的美少女笑起来却像大阪大妈一样。后者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嘴,羞涩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个男人倒没觉得眼前少女的笑声破坏了自己形象,反而觉得有些亲切——与其看到那天悲壮的堀未央奈,他宁可看到眼前这个暂时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带着笑意说:“笑吧,都已经暴露了,还怕什么?” 这下堀未央奈更加不笑了,原本为了掩盖笑脸而前倾的身体也坐直,脸上恢复了严肃模样,倒是把林真秀给逗笑了。 看到对方刻意保持的平静,他慢慢收起了笑容,想起白石麻衣,问:“今天怎么回事?一期生跟着来,你不怕吗?” “怕!”堀未央奈连连点头,那双二次元大眼睛紧跟着蒙上了雾气,“但我不敢拒绝。” “她是怎么知道的?” “和林桑有关的事,我不敢不和松村桑说,怕她生气我隐瞒,团内欺凌我。”堀未央奈低下头,表现得非常可怜,“松村桑自己不敢来,就让白石桑跟着。白石桑是团内的ace,她说要跟来,我没法拒绝。” 林真秀被堀未央奈的话误导了,以为一期生和二期生的矛盾眼下已公开化,前者时刻提防后者寻找助力,不惜公开表示出监视的态度。这件事虽然和他无关,但堀未央奈既然已经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此时难免会偏心一些,心里就有些不快,对白石麻衣和松村沙友理的印象向着负面滑去。又忽然想到,哲学的基础部分无所谓,但教到矛盾论和实践论时,为了理论结合实际,必然会用一期生和二期生之间的矛盾作为例子分析,这肯定不能让一期生听到。 想到这里,林真秀做了决定,“先让她跟着来几次,让她知道你学什么,打消她的疑心。然后,你发给我的空闲时间表中把她也空闲的时间注明,我挑她没空的时间给你上课。” “那要是换一个一期生前辈跟着呢?”堀未央奈楚楚可怜地用上目线望过来,“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眼前少女在胡扯,沉吟下说:“一定要有人陪同的话,你可以找一个同期。我回头再想个只让你同期可以参加的办法。” “好的,谢谢林桑。”堀未央奈笑靥如花,看得林真秀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 第二天,松村沙友理与白石麻衣碰面,问她听到了什么,有没有发现堀未央奈和林真秀之间存在异常情况,然后就看到对方眼神呆滞,过了一会儿,眼泪都掉了下来。 松村沙友理大惊,以为这次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推入虎口,焦急地连声问:“怎么了,麻衣様,出什么事了?” 白石麻衣放声大哭,“为什么让我去?让我知道原来我和玛雅一样是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