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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起26(1 / 1)

笛声戛然而止,梅染以神该有的速度回到榻前。莫待依然睡着,只是眼角挂着一滴小小的珠泪。你听见了笛声?不,你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事。梅染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擦去那泪滴。 莫待双眉微蹙,喃喃低语:“梅先生,你怎可如此孤独,又如此灿烂?帮不了你,我很抱歉!”又一滴眼泪落下,落在他黑绸似的发间,闪闪发亮。 梅染怔住了。你听懂我的心声?你在为我心疼?你的泪是为我而流?回答他的,是一室苦涩的静默,那是几上药罐里的气味。 梅染刚在榻前坐下,莫待悠悠转醒。他定定地看了梅染片晌,忽然伸出手去,哄孩子似的摸了摸梅染的额头,沙哑着嗓子道:“快别难过了,不是还有我么?”说完,又闭上了眼。 用“呆若木鸡、啼笑皆非”来形容此刻的梅染,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看看又没了意识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整理好心情,不想莫待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长风!长风你去哪儿了?” 长风?给小鱼干的那个顾长风?梅染语气淡然:“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在这里陪你。” 莫待眼含热泪,满脸惶恐,言辞也相当的急促:“可是我找不到你了啊!你不见了!” 梅染知道他睡迷了心窍,只得顺着他的话说:“放心吧,我不会不见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莫待像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仓皇而焦灼。“有你在,我才有勇气熬下去!长风,你答应我,永远别让我伸出去的手落空,永远别让我身后空无一人。好么?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煎熬!”他的眼睛黑得灼人,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神秘漩涡,要将眼前的事物全部吸进去,然后据为己有。 梅染从未在谁身上看见那么强的占有欲,那是想将一个人融为骨血,与自身化为一体的偏执与疯狂。他脑子里闪过一个问题,也没多想便出口了:“你爱顾长风?”话刚出口,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很奇怪,不像长风。”莫待凑过去,像小狗一样嗅了嗅他的鬓发,“是你呀!你身上的气味从来没变过。好闻!”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缭绕,梅染腾的红了脸:“我……我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都忘了吗?他不许我爱你,我只能是主子。”莫待颤栗着,漆黑的眼眸中流淌着痛苦的神色,原本苍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不允,我不敢……他说,任何一种情感的泛滥都是罪恶……我不怕死,可我怕他罚你……我心疼!” 梅染了然:“知道了。”他避开莫待的目光,不自在地道:“放心,现在没人罚我了。” 莫待长长松了口气:“我怕黑,我讨厌这漫漫黑夜。你陪我!” 梅染温声道:“别怕,我在。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莫待粲然,那笑容让月光与桃林都黯然失色。“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他痴痴地看着梅染,目光赤诚而滚烫,越发让梅染不敢直视。“我不信神,但我却相信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神迹!有你,我便心安……”说完,双手环上梅染的腰,蜷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他胸前,就像婴儿蜷在母亲怀里那样,安然睡去。 一瞬间,梅染的身体僵硬得犹如桃林外那块写着“禁地”的石头。他直挺挺地坐着,好像心脏都因为这一抱僵化了。好不容易熬到莫待松手,便手忙脚乱地扶他躺下,逃似的去了屋外。待到有风吹过,他才发现汗水已湿透了衣衫。回望那扇窗,他感受着如鼓的心跳,慌得六神无主。 那一夜,再不闻笛声,只有声声叹息。那叹息声惊醒了桃林的风,惊得桃花乱舞,惊得月亮难以入眠。 第八日,莫待总算清醒了。在睁眼之前,他已将银针扎入身体,将面具重新戴好,将样貌恢复到比武时的样子。这些事对他来说比吃饭走路还简单,根本不需要过脑子。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落到他肩上,那是多日不见的饭团。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梅染端着药碗进来,衣袖高高挽起。 莫待撑起身,神色不安:“梅先生?”他努力回想,始终只能想起昏倒前的事。之后发生过什么,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他瞥了眼梅染左手手腕上的手链和手链上挂着的铃铛,小声问道:“是您在照顾我?” “你希望是谁?雪重楼么?”梅染的脸色不太好看,口气也不太友善,“既然我答应了谢轻云要护你周全,我就不会食言。如果你嫌我照顾不周想换个大夫,我也没意见。不过你一个大老爷们,应该也不会这么挑三拣四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莫待抠着手指道,“我睡觉不老实,可有胡说八道?” “你只剩半条命了,就是想闹腾也没力气。”梅染抿了抿嘴唇,搭上他的脉搏,“好生将养吧,别东想西想的。这伤起码得养半年,你才能恢复如初。” “半年?那可不成!”莫待说着就要下地,“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休养。” “你敢踏出草堂一步,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走不了路。”梅染冷冷地道,“你惜不惜命我不过问,可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别跟我说可是,在这里就得听我的。上床躺着去!” 莫待自知没本事抗衡,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下了。 凉好药,梅染道:“及时喝。” 莫待气鼓鼓地道:“就不喝!” 梅染一挑眉,突然有了逗乐的兴致:“真不喝?” “您若同意早点放我出去,我就喝。不然,打死也不喝!” “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喂你;二,换顾长风来照顾你。” “我喝!”莫待像喝琼浆玉液那样将药一饮而尽,丧着脸道,“请派人告诉长风,我已无大碍,让他不要担心。” “尽量。”其实梅染早已派人送过信,详细说了莫待的伤情。他不说明,是不想让莫待觉得又欠了他人情。“安心养伤,没理由要生病的担心健康的。”见莫待已有倦意,知道药已起效,转身倒了水想让他漱了口再睡。再回头时,莫待已蜷成一团睡着了。梅染失笑,自语:“到底还是个孩子。” 又过了七日,莫待已经能四处走动了。他知道梅染不会放自己出去,索性静心调养,终日和饭团在桃林里游荡,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也不管是在树上还是地上。无论他睡在哪里,醒来一定是在窗前那张榻上。是饭团带他回去的,还是梅染?他不得而知,也没心思追问。 这一晚,莫待和饭团坐在树枝上看月亮。他指着一朵云道:“饭团,你要是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咱就改一个。云朵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你看,你就是一团超小号的云嘛,特别贴切形象。” 饭团以白眼和巴掌抗议新名字。 恰好梅染从树下经过,莫待悄声道:“那叫梅染如何?梅染是个好名字。想想看,淡淡梅花香欲染……此种清孤不等闲。多美!是不是?” 饭团盯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同意了?那好,以后……” “经过我同意了么?”梅染停住脚道,“什么时候我的名字可以给一只猫了?” 莫待正翘着腿得意地来回晃荡,突然听见梅染说话,吓得一哆嗦掉下树去。梅染如果想接住他,一点问题也没有。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莫待就那么很不雅观地摔在了地上。他顾不上屁股疼,赶紧立正站好,心里直犯嘀咕:神仙不但爱唠叨,怎么还爱偷听人家说话? 梅染忍住笑意,瞥了他一眼:“你很怕我?我青面獠牙?” 莫待老老实实地道:“不是。我打不过您,拿您没奈何。” 梅染皱眉:“这怎么说的好像我欺负弱小一样。” 莫待耷拉着脑袋道:“喏,您刚说的,我弱小。” “好吧,既是弱小,就要乖一点,听话一点。以后对我不必用尊称。”梅染不理莫待不解的眼神,自顾自道,“某人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受我照顾,还跟我像客人一样生分见外,是不是有点不妥?” 莫待认真想了想,深以为是:“先生批评的是。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冲梅染展颜一笑,“蒙先生照顾,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免谈。”梅染冷声道,“别以为嘴甜就有好果子吃。玩去。” 莫待默默咽下自己的第二百五十次失败,爬上树找饭团去了。 梅染飞上草堂前那株枝繁叶茂,年岁长过雪凌寒的老梨树,吹的还是那夜的曲子。笛声悠悠,少了些许悱恻与悲凉,多了几丝清透和妙曼。但孤独还在,寂寞也依然浓烈。这些根深蒂固已融入心灵的东西,任谁也去不掉。即便是主宰天地的时间,也只能淡去一二。 莫待想起了雪凌寒,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听梅染说,他疯了似的要将孟星魂斩于剑下。若不是雪重楼将他迷倒,怕是要两败俱伤。这样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出神?他会想我么?就像我每日想他那样。 轻云是在孟星魂走后才被解开缚身术的。他每日都来姻缘殿,向余欢询问我的病情,也不知道这会他睡了没。他那样的性格,会很担心我吧? 至于夜月灿,那是个有异性就没朋友的家伙。多亏有他,感谢有他,我的日子才不那么枯燥乏味。还好他是这样的性子,不然这会也该烦心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实在耽搁不起了。思忖罢,莫待作势向梅染那株树爬去:“先生,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梅染一挥衣袖,莫待便到了他身边:“什么话?” 莫待笑眯眯地道:“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梅染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笑容:“有条件么?” “没有啊。我就是想吹了,就当是我多谢先生连日来的照顾。”莫待摘下腰间长笛,在指尖来回转了几圈,继而歪头笑道,“如果先生觉得我吹得好听,就给我一点奖赏。好么?” 梅染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实在是好奇,一个不佩剑却笛子不离身的人,会吹奏出怎样的乐曲。 莫待默想片刻,指着满天星斗道:“刚才听先生的笛音中有悲切之音,有怅惘之意,有伤惜之情,有惋叹之心,更有丝丝缕缕的欲说还休。我就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为题,为先生续上曲子的下半阙,可好?”他轻轻拉了拉梅染的衣袖,用清清柔柔的嗓音道,“先生,你不看着我吹么?” 有生以来头一次,梅染毫不设防地顺从了一个极有可能是陷阱的请求。他凝视着莫待清秀的面容,蓦地想起了面具下那张脸,竟有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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