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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江湖7(1 / 1)

光影流转,秋菊吐芳,鸟雀无声,佛香缭缭。俗世里的繁杂喧闹因为沾染了佛门高僧的圣洁之气,仿佛也变得静谧美好了。 莫待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原本就很整洁的衣衫,又让顾长风前前后后掸灰去尘后才轻轻叩了叩门:“师父,是我……” 禅房内,空谷大师双目微合,端坐不动,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进。” 进到房中,莫待一撩衣襟,就要下拜。一股微弱的气流飘至面前,稳稳地托起了他的身体。“后山的茶树去年被虫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在几上的茶盏里。你最爱这野茶树的苦涩与清香,尝尝吧。” “谢师父。”莫待端起茶盏闻了闻,赞道:“只有枯泉才配煮野茶。” “枯泉煮野茶确实很味美,不知道用来浸泡不落花又会是何种滋味。” “很是可口。回味中有梨花的香,菊花的苦,还有……师父没吃过?” 空谷大师温声道:“想那不落花十年开一次花,结的果子要经历两度春秋方能入口,也算是果中珍品。灵境寺的守山僧守了十几年,盼着能尝一尝滋味,结果那果子却在成熟的当晚被人摘得一个不剩。守山僧说,放眼寺中,只有你才有胆偷摘,不落花多半进了你的肚子。可不管他如何举证,老衲始终不信。今儿算是破了这桩疑案了。” “师父!您诓我?”莫待拉着空谷大师的衣袖,糗着脸道:“咱师徒二人多年不见,一见面师父就给徒儿上眼药,一点也不心疼我!” 空谷大师睁开眼,目光慈爱:“你平安无事老衲很高兴。只是,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了承诺和责任。”说完这句话,莫待沉默了。等到茶都变凉了,才又说:“此行凶险,徒儿很怕有朝一日连累师父……” “既然你叫老衲一声师父,老衲自然也当担起为人师的责任。是祸是福,该来的迟早都会来,顺其自然吧。去做你该做的事,不必有后顾之忧。只一点,必须活着!师父老了,经不起悲欢离合了。你好好的师父才能活得久。” 莫待双目含泪,强笑道:“徒儿还想继承师父的衣钵呢,当然会好好活着。” “这样为师就放心了。”空谷大师问了别后的情形和最近发生的事,拍了拍蒲团,“凡尘俗事暂且放一放。你很久没陪老衲参禅了。” 莫待依言坐下,呼吸吐纳,观万象,观自己。 一炷香后,空谷大师道:“你从前是静如磐石,稳如泰山的性子,为何如今却这般难以入境?” 莫待面带愧色,一五一十将自己与雪凌寒的事讲了:“徒儿愚鲁,请师父指点迷津。” 空谷大师轻轻叹了口气:“人间情事,最是难说分明,难判对错。老衲一个出家人,不知情为何物,要如何为你指点迷津?你只要记住,心静,不乱方寸,才可看透表象,直观本真。凡事问心,心无悔则志坚,志坚方可达成心愿。” “既然选择,弟子便无怨无悔,只是有些事怕是非我所愿,难遂我心。” “你既知非所愿,难遂心,又为何要这般选择?执棋的手,不该犹豫。” 莫待垂眸,面色苍白:“是我欠他的。当初若不是他冒死救我……佛讲究因果,他大概就是我那死劫结出的果。”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各有造化。不在此处开花,便在彼处发芽,何必悲观,又何必强求?”空谷大师微笑道,“人生是一场修行,修自身,修因果,渡人也渡己,切莫太看重得失。你又怎知,这个果被摘后,下一季的枝头,不会开出更绚烂的花朵呢?就像这杯中的茶,虽然隔了十年之久,现在不还是在你手中么?” “徒儿明白了。万事随缘,不强求。” “去请凌寒公子进来,老衲与他闲聊几句。” “凌寒?”莫待细听,禅房外只有一个小和尚和顾长风的呼吸声,再无其它。“他已经走了。师父若想聊天,我去把他追回来。” “你在这里,他怎么会走?你心乱了才听不出他在。不但他在,谢三公子也在。” 莫待哼了一声:“他们……跟踪我?” “是老衲请他们过来的。不必好奇,日后你自会明白。去吧!”空谷大师看着莫待的背影,默叹:你本有一双慧眼,可看透人间万象。奈何被情义所困,终究落得自苦。但愿他日你回头时,前尘已了,伊人还在。 莫待半信半疑地推开门,果然看见谢轻云和雪凌寒等在离顾长风两丈开外的地方,一人捡了树枝在戳土,一人背着手看飞鸟。“有人知道你们来这里了么?” 谢轻云忙道:“绝对没有。我们很小心。” “那就好。师父与我的关系本不用遮掩,只是眼下还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凌寒,我师父唤你去叙话。” 雪凌寒一言不发,整整衣冠,朝禅房而去。 谢轻云甩着树枝,眼神涣散,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听刚才来唤我们的小师父说,你是空谷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去过灵境寺几次,也没去拜会他老人家……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只听说他不理俗务,我又没事找他,便没敢去打扰。” “师父常年闭关,不见外客。不去是对的。” 谢轻云的神情越发失落了,依着一棵树默默看远处的云片。 “八月十五的晚上,我养母去世了。”莫待望着天空,声音淡淡的。“我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师父说,她走得很安详,就是很放心不下我……” 谢轻云知他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轻声道:“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有我们在,你不会孤独。” 不孤独?谁能逃过孤独的侵扰,谁又能拯救谁呢?莫待没说话。两人就那么站着,各想各的心事,直到雪凌寒出来。“谢三公子,大师同你有话说。”他面色如常,和走之前比没有不同。 “我?”谢轻云有些忐忑还有些紧张。他望着莫待,见其面色如常,迟疑了片刻才走。 他不在,莫待的关注点就变了。他闲闲地站着,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雪凌寒,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明显。雪凌寒无奈了:“怕你了。你的好奇心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重?” “不说拉倒。”莫待靠近顾长风,依在谢轻云依过的那棵树上。“人家都说有幸听我师父讲经讲人生的人,都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运气?” “你啊,你就是我的运气……”雪凌寒含情脉脉地道,“也是我的一切。” “打住!别打扰我练习听万物之声。”莫待跳上树旁的石头,盘腿坐好,学着空谷大师的样子双手合十。冷不防从石头下钻出一只小刺猬,顶着一身尖刺爬过他面前,无视了他的存在。“呵,不愧是佛门常住客,心态好,一点不怕人。我要把你抓去与饭团作伴。”他刚要动作,灵犀已化作一头有刺的细木棍戳了戳小刺猬的屁股,并顺便将它掀了个底朝天。小刺猬吓得缩成一团,骨碌碌滚下土坡,好半天不敢动弹。“灵犀,你能变形了?” 灵犀变成一条色泽金黄,肉质肥美的小鱼干,洋洋得意地走来走去。莫待心喜,拿起来就咬。咔嚓,他的牙差点被崩掉了。再看灵犀,早已变回指环套上了他的手指,完全就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莫待嘿嘿冷笑:“这一回合是在下输了。” 雪凌寒笑道:“我的天!该不会你还要和它再斗一个回合?” 莫待忙不迭地把手往背后藏:“你不能见它能变形了,就想要回去。” 雪凌寒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小气?冲你这么想我,就必须补偿我。” 正说着,谢轻云回来了。莫待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疑道:“谢三公子,我师父说什么了?瞧你这雀跃的小模样。” “不告诉你。”谢轻云叉腰笑道,又是从前那副洒脱疏阔的神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空谷大师的一个字就抵得上我读了一辈子的书。”他捡起那根树枝边唱边逗鸟,那得意劲当真是无人能敌。 这才是我认识的谢三公子!莫待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嘴角带出一丝笑意,话却说得颇为嫌弃:“废话。你是谁?我师父是谁?他老人家可是无双的智者,你比得过?” “是,师父是大智慧,你是大聪明,我是大笨蛋,好了吧?长风,该你了。” 顾长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对,你。”谢轻云道,“快去。” 见顾长风迟疑不动,莫待有点心酸,推了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费劲!” 顾长风一走,莫待就不说话了,似乎在想未解之事。他不说话,谢轻云和雪凌寒自然也不会打扰,只各自听风看景。等那扇紧闭的门再一次打开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莫待迎了上去,脚步匆忙。顾长风对他笑了笑道:“师父说今日就不再见你了,让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于是,四人站成一排,对着禅房行了礼,才悄声退下。 回到凤来客栈,莫待换完衣服出来,见顾长风正对着庭院里的树发呆,心里一动:“师父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瞧把你给愁的,魂都溜没了。说吧,怎么了?” 顾长风嘴唇都快咬破了,才低声道:“师父给了我一枚护身符,说要先用公子的生命水洗去符的邪气,然后用你的心头血滋养。生命水也就罢了,可取心头血伤身……公子,咱别管这个符了吧!” “我跟师父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他连他衣服上的断线都没给过我半根。今天居然给了你一道符咒。这东西绝非凡品,将来定能派上大用场。心头血虽难取,倒也还难不倒我。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傍了梅先生这棵神树,这点伤他动动手指头我就恢复了,不算什么。师父还说什么了吗?” “他问的都是你我的日常,别的没说。”顾长风的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发誓,“符种在这里。” “去里间,解开衣服让我看看。”莫待目光如炬,将四周搜索了一遍,又凝神听了一阵动静,确定没有可疑才放心。转身的时候,他指尖微动,弹出四道符咒,分别隐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事关顾长风,他容不得一丁点的疏漏。 顾长风松开腰带,露出半边身体。一朵若隐若现,含苞待放的彼岸花嵌在他的左边胸膛上,隐隐泛着白光。见莫待凝神细看,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公……公子,可有不妥?” 莫待一巴掌拍在那朵花上:“说什么呢?我师父种的符能有什么不妥?我只是觉得这花格外漂亮,多看了几眼。”他示意顾长风躺下,凝出生命水仔细涂抹在花瓣上。随着他指尖的移动,顾长风的身体不可自抑的一阵轻颤。“不舒服吗?” 顾长风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声音比平时暗哑了不少:“没……没有。” 抹上去的生命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像被身体吸收了一样。有意思,有意思!莫待来了兴致,凝出更多的生命水去浇灌。那彼岸花喝足了水,变得生机勃勃,像被雨水洗刷过那般水灵新鲜。莫待化指为剑,刺向心脏又迅速收手,将指上的血滴在花心。血顺着花瓣蔓延,颜色由浅到深,直至整朵花都被染成饱满的血红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忽而红光闪现,彼岸花开了,红似绛云,灿若流霞,妖媚得如勾魂使者,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直视。 还没来得及细瞅,彼岸花倏忽间消失不见。莫待“咦”了一声,对着顾长风的胸膛又戳又摸:“去哪儿了?被你身体吃了?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神奇的符咒。” 顾长风抓住他的手,迅速穿好衣服,奔着药柜去了:“先处理伤口。” 连着取了三次血,莫待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上完药,他躺在顾长风躺过的地方,倒头就睡。顾长风守在床边,捂着心口的手微微颤抖。 晚饭后,莫待早早地回房打坐调理。他的房间在逸梅园的深处,不属于客栈的客房,离众人的房间都非常远,尤其是和雪凌寒隔了好几重院落。顾长风说,武林大会前,房间就已订完了,谢轻云他们的是提前预留的。他不知道雪凌寒会入住客栈,也就没有准备,只能临时将书房整理出来给他住。好在书房的环境优雅肃静,倒也不算委屈。雪凌寒也不挑剔,住得很愉快。唯独不满意的是距离莫待远了,怕有事照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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