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敬当年就诧异过,报信的怎么会是一个孩子?一个普通的孩子又怎么会清楚永昌宫里的事? 只是后来亲眼目睹王玉险些葬身火海,又看到王玉脸上所刺的「贼」字,他完全震怒得忘记了别的事,也就没有再去思索报信人的身份。 可那个时候,司修和王玉是不可能认识的,他为什么会救她? “为什么?”王敬问了出来。 “因为,上苍有好生之德。”司修回答得很诚恳。 王敬说不出心里有多感动,当年,王玉对于司修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被毁容了、还非娶不可的陌生女子,司修竟肯违背父命偷偷报信? 他的耳边,又传来司修温润谦和的声音:“岳父大人照顾不了她一辈子,但我可以。如果您真的那么心疼她,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彼此成全?”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王敬心坎里去了,他的病早已是不治之症,余生时日不多,岂能不想为女儿安排好以后? “好……”不知怎么,王敬就从嘴里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那好像是对司修品德的赞许,也好像是对女儿归宿的放心。 “多谢岳父大人,那小婿就回去选定日子,筹备婚事了。”司修又向王敬行了个拱手礼,辞别离去。 待司修的随从全部撤出去,隐在屏风后的王玉急急忙忙跑到王敬身边,她疑惑极了:“那太子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怎么就同意了?” 王敦也很好奇:“我正想问呢,到底是什么话,让你改变主意那么快?” “他就是那个报信的孩子,是玉儿的救命恩人。”王敬对着司修已经消失的方向,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虽然他连司修长什么模样都不曾有机会看到,可是他打心底里感激这个人,让他有机会留住他与挚爱发妻的唯一骨血,否则,他一定会悔恨终身。 王玉也惊奇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王敬琢磨着,揣测着:“我觉得,太子并非传言中的废物,他是在藏拙。内有韩夫人的枕边风、外有陈济虎视眈眈,羽翼丰满之前,装傻示弱或许是他最好的自保方式。” 王敦点头,认可了王敬的说法:“倘若他平日确实是在装傻,而今日在你面前竟肯露底,那必然就是真心结亲了。” 王敬的神色变得有些深沉,转身扶住王玉的肩膀:“玉儿,我想大胆相信他一次,你愿意吗?” 玉儿低下头,稍稍红了脸:“爹的眼光从来没错过,您信,我就信……” 王敬听得出,玉儿的回答很勉强,他不知那是矜持、还是不情愿。 他轻推了王敦一下,王敦知是他们父女有体己话要说,便先行出去了。 这里,王敬又问玉儿:“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尽管说来,不要顾忌那么多。” “他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且身份、品行之贵重,是万万人不能及的,我哪能不愿意呢?只是,自伤了脸以来,我总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嫁人了,也就没再往这上面想过,今日突然如此,便觉得心里好怪……”玉儿声音很低,自卑之感由内及外。 王敬听得很是心疼,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我的玉儿配得上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是他们大多人不能慧眼识珠罢了。” 玉儿知道父亲是在安慰她,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我想,太子是一个有「慧眼」的人……那便是你的福气了……”王敬在脑海中勾勒着女儿可能的未来,好似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如果……如果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父亲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玉儿红着眼,她的头渐渐离开王敬的胸口,仰头望着他。 王敬听得出玉儿很郑重:“什么事?” “去找桃姑娘,我相信,她还在等你。” 王敬愣怔着,他没想到玉儿会突然说这个,他也已经很久不与桃叶往来了。 玉儿又说:“我一直都知道,爹心里最想做的事,就是带着桃姑娘远离京城,去过最最普通的日子。爹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我。” 王敬没有说话,却恍然追忆起在永昌和桃叶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桃叶给他「休夫书」的那日。 那天,他对桃叶说过:「等我父亲平安脱离了永昌、玉儿有了好的归宿,我一定全心全意待你。」 桃叶也曾追问过:「如果你父亲永远也不能脱离大王的掌控呢?如果玉儿永远都嫁不出去呢?我和你,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未来可言?」 每每想到此,王敬便满心愧疚,他对家人倾心倾力,却独独对不住桃叶。 “爹希望我能过得好,我也希望爹过得好啊……无论余生有多长,我只愿爹能为自己而活……我从来不愿成为爹的负担。你就不要再固执了……”说着说着,玉儿又一次泪流满面。 「我已经对自己发誓,回到建康之后,我会想办法与公主和离,正式迎你进门……若不能,我就与你远走高飞。无论余生有一年两年、或是五年十年,我都会把你当作此生最重要的人!」 那是永昌一别,王敬给桃叶的最后承诺,尽管桃叶没有接纳,但他依旧认定那个承诺。 可是他刚一回京,他的母亲就死了,无形之中,那些承诺便全都不作数了。 现在,他的负担倒是都完结了。 可是,时移世易,他和桃叶还能在一起吗? 他发现,就如玉儿所说的感觉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往这上面想过了,现在去想,觉得好怪…… 在得到王敬的首肯之后,司修立刻禀明司元,拟定婚期,迎娶王玉。 这门婚事很快成了京城的头等新闻,然而最受关注的并不是婚事本身,而是司修在式乾殿承诺的那句:「如果儿臣的婚事将来确有损毁大齐名声,就请父皇另立太子。」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传出了式乾殿,传得前朝后宫皆知,有不少人预言说,太子一旦娶了这位太子妃,必然会地位大不如前。 陈济得知司修和王玉的假婚约成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和王敬做了十几年的情敌,如今他已娶了司蓉,而王玉即将嫁给司修,这么一弄,他竟与王敬的女儿沦为一个辈分了。 他正在自嘲,忽见陈亮拎着几包药出现在书房门口,向内禀告:“郡公,太医令派人送来了些药,说是您上次要的。” 陈济一听,便知是上次他央求田乐去打听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 他忙放下手中书卷,走到门前,接过陈亮手中的药,打开一看,药只是些平常进补的药。 药包下面压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三排字:「天冷,问题就多,阁下多多保暖就好。」 这几句话,简直是废话。 陈济又看了一遍,想了一下,京城内好像是有一家酒楼叫做「天问阁」。 他立即换了身衣服,也没告知任何人,就独自出府去了天问阁。 果然如他所料,田乐就在天问阁内的一张桌子旁坐着吃饭,他便走过去,坐在了田乐对面。 田乐一见面就赶紧解释:“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到府上拜访的,可后来又想到,我每次去给官家送药,韩夫人都不高兴,我要是贸然去找你,恐怕公主也不高兴,所以只好约你出来。我想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看懂我的意思。” “你觉得这个主意妥当吗?”陈济笑着摇了摇头,玩笑般地问:“如果那张纸条没送到我手里,而是先被公主看到了,然后公主来到天问阁,看到你在这儿,你该如何自圆其说?” 田乐眼睛咕噜了几圈,好像是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要是让人知道,你用这种方式约我出来单独见面,咱俩之间没事情也变成有事情了。” “好像是啊……”田乐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这次比较幸运,我是第一个看到字条的人。”陈济礼貌笑着,为田乐夹菜:“你打听到了些什么,快说来我听听。” 田乐点头,就边吃边说:“我按你说的,后来直接把药送给她,和她搭了几句话,她的声音……可能时间太久了,我判断不出来。” 陈济听了,不免有些失望。 “然后,我就跟别的宫人打听她的身世。她身世还蛮可怜的,她小时候,就和她的父母一起被流放到永昌,没几年,她的父母都死了,她沦为孤儿,被收进了永昌的一个难民营,说是叫什么宫……”田乐努力回忆着。 陈济轻轻一笑,又给她夹菜,替她补充道:“是宁王宫吧?” “对对……就是宁王宫,她在宁王宫长大,后来被韩夫人看上,带在身边做了侍女,一直伺候韩夫人到现在。”田乐笑得像朵花一样,吃了陈济夹得菜,这样看着陈济,她好像格外能下饭。 “就这些?”陈济不禁皱眉,因为他觉得田乐方才讲得所有信息都没有多大用。 田乐也给陈济夹了菜,努嘴笑着:“别急嘛,我还有一个消息没说呢……她还有个弟弟,小时候因为年幼,没有随他们一起流放,一直在京城,长大后做了御史台的狱卒。” 听到御史台,陈济顿时又有了兴趣:“御史台的狱卒?现在还在御史台吗?” “不在了……”田乐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长叹一声,换了一副忧伤的神色:“这个宫女的命也实在不好,在永昌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哪想到他们姐弟才刚团聚,她的弟弟偏偏就在这时候死了呢?” “死了?”陈济感到了更多蹊跷。 田乐用力地点点头,满眼都是怜悯之情:“对啊……听说是在御史台犯了错,被送到廷尉府受审,后来就死在了廷尉府,姐弟两个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他们说,死的时候浑身是伤……唉,别提有多惨了……” 陈济手中的筷子陡然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