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兖州是魏梁两地的交通枢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拢共五条大街,正中一条十字大街是人口密集来往之处,豫章王府便坐落于南兖州城的北二街,比起十字大街,稍僻静些,比北一街又便利些。 豫章王萧综叫来了自己的马车,率先上去,看了看褚嬴道:“你也上来吧!”萧忠在外面骑了匹马,给车夫带路。一行人到了十字街闹市,街上行人见了马车都远远的避开,好像马车里坐的不是王爷,而是死神。城中的人多听说过这位活阎王,谁也不敢僭越的朝那车里的人多瞄一眼。 马车到了十字大街的西市,西市是富贵之人聚集的地方,褚嬴揭开帘子朝外面看,大路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茶庄,酒馆,药店,均是装潢讲究的店铺,进出来往之人锦衣华服,比比皆是,褚嬴不禁暗叹:“这小小的城内,竟有如此繁华的地界。”马车所停之处便是一家装饰风雅的棋馆,招牌朱红大字“奕秋棋馆”,褚嬴忽然想起陪小光在幽玄棋室下棋的光景,不禁悠然神往,正想入非非,忽听萧综道:“一会儿让萧忠带你进去,跟谁对弈,他都会安排,你只管在里面赢棋,本王自会将释法鸾引到这里来,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 褚嬴心道:“果然是煞风景的人!”正要下车,萧综又道:“对了,你的名头以前太响,对方又是个有些阅历的人,保不齐他知道,反起戒心,所以你进去只能下棋,不要表明身份。” 褚嬴做了一个“OK”的手势,萧综没有看懂,打了一把他的手势,道:“别坏了本王的事!不然要你小命。” “要说坏事呢,应该也不会是我,不就是让我赢他棋吗,怕就怕他输了,也不会答应你所求的事。我能怎么办!” 萧综威严道:“那你最好战战兢兢些,祈求他是一个跟你一样的棋痴。” 褚嬴下了马车,走进奕秋棋馆,棋馆分作两层,一层是散座的棋桌,一个时辰十钱,二楼是雅间,三十钱一个时辰,一百钱包天,萧忠为褚嬴介绍道道:“这个棋馆的楼上,一直都有一人坐庄,一千钱可以挑战一次那个庄家,赢了有三千钱的彩头,连赢三局,便可以做下一任庄家,所以这棋馆里,最好看的棋,便是挑战庄家的棋局。听说楼上的庄家,已经三天没人来挑战了。咱们的目标是释法鸾那个道士,王爷的意思,你先赢了棋,做了庄,释法鸾肯定第二天就来了。这对褚大人来说,不算难事吧!” 褚嬴听到要下棋,心里还有几分小激动,道:“那庄家一定很厉害!” “那是自然,当前这个庄家,本月对弈了十八盘,只输了一盘。不要小看这十八盘,能出得起一千钱,并愿意来跟庄家对弈的,都是本州城内棋艺上乘的世家子弟。” 褚嬴道:“那一盘输给谁了?” “释法鸾。” 褚嬴点头道:“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褚嬴笑道:“我知道为什么我做了庄释法鸾第二天就回来了呀!” 萧忠去了柜台,买了对弈的牌子,进了二楼的庄家所在的棋室,这间棋室布置的十分考究,上等的花梨木地板上铺着松软靛蓝的地毯,在旁侍候的伙计给褚嬴萧忠换上便鞋,里面的案几上摆放着现煮的茶水,精致的小点心,西侧一个屏风,里面另开了一个小间,高床软枕,若遇上需要长考的棋,可以供对弈者休息,有时一局棋能下两三天也不至于疲累。 褚嬴倒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觉得十分稀奇,四下里观看,笑道:“若是将来不知做什么,开这样一家棋馆也不错。” 萧忠推开一扇窗,道:“你来看看这里。”褚嬴走过去,窗外是一个院子,只见半亩活水,残荷满塘,五颗银杏,一地落英,园圃里一小片菊花迎风颤动,景致看起来甚为凄凉,与这棋室雅致温馨的装潢一比,仿若两个世界。身后一人走了过来道:“这个季节没什么好景致,我就将窗关了,萧总管怎么又打开了呢!” 萧忠一回头道:“你认得我?”褚嬴和他一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浅灰宽袍,彬彬有礼的道:“王爷身边的红人,不敢不认的。在下便是这棋馆的庄家许容,是你要下棋吗?” 萧忠将褚嬴引荐过来道:“是跟他下,你可不要看在王爷的面子让他棋。拿出你最厉害的本事来,赢了王爷另有赏赐!” 褚嬴“嘿”了一声道:“我们花钱来下棋的,怎么他赢棋了还另有赏赐呢!” 萧忠道:“王爷说了,他赢了棋,不止他有赏赐,连你都有!” 褚嬴惊讶道:“我还有呢!” 萧忠道:“赏你一瓶鹤顶红!输一盘,一瓶,两盘······”他停顿了下笑道,“估计也用不到两瓶,你就上西天了。”他跟萧综日子久了,阴阳怪气吓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许容有些惊骇,不明就里道:“你们说什么呢?拿人命赌棋吗?” 萧忠安抚道:“许先生不用惧怕,此人甚是狂妄,我便跟他开个玩笑。你只管用心下棋便是。” 褚嬴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虽然明知自己不会输棋,但头上悬一把刀下棋,背后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低声吐槽道:“主仆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萧忠催促道:“我等不及了,赶紧开始吧!” 两人在棋盘两旁坐下,猜先,褚嬴执黑,按照南梁围棋规矩,执白先行,褚嬴沾染了些现代棋手的习惯,布局上手便是围边占角,而座子时代的许容,重视腹地,将褚嬴的棋往边上逼迫,眼看右上角的五六颗黑子被压在了二路上,这褚嬴哪里能忍,瞄着白棋的断点,一步点方进了五路对方的势力范围内。 萧忠在一旁看到,惊呼道:“褚大人,这是要死啊!” 褚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要吵!” 许容一笑道:“这位客官姓褚?我记得几年前圣上十分青睐的一位国手也姓褚,莫非···” 萧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跟那个褚不一样,他的姓是楚国的楚。” 许容点头,看了棋盘,然后将自己的白棋向下长,扩展包围。然而接连十多手的厮杀,三个人都看到了褚嬴那一子点方起了重要的联络作用,而且不知不觉,将三四路的白子包围了起来,起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许容再也无法气定神闲,开始紧张起来,然而类似如此鬼使神差的手筋,古代的定式现代的定式在褚嬴手里转换自如,层出不穷,都被褚嬴用在了棋局的厮杀之上,许容一步步退守,紧张的不停搓手,如此清凉的深秋,他额头竟渐渐冒起了热汗。于此同时,这挑战庄家的棋局会同时被传棋小厮送到大堂供棋客观摩,一时间,棋馆上下,议论纷纷,人声鼎沸,不断讨论这凌厉的黑棋是出自何人之手,棋馆上下的棋客,都已经停了手中的棋,出来观战,可是到了中盘,传棋的小厮突然停了,因为许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太多步,无力回天,投子认输了。众多棋客与许容一同叹息,也一同感叹,不是叹息输棋,而是叹息输的这么惨,同时又感叹黑棋又赢得那么漂亮。 萧忠在一旁看的也是连连赞叹,忽然想到了来此的目的,提醒他们道:“还要再下两局才好。” 许容被重新激起了斗志,但是他知道现在就下肯定赢不了褚嬴,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而且他需要回去重新复盘,研究褚嬴的棋局,才能找出对策,于是道:“明日再下可以吗?我累了,想休息!” 萧忠失望道:“啊!王爷还指望褚大人今天拿下庄家呢!不连胜三局怎么交差!” 那许容立刻道:“他已经是庄家了,我现在就去跟东家说,我只求明日能跟他再下一局,输了也无所谓。”他因为情绪激动,眼眶湿润的道,“可是,他这样的棋,在这里做庄,又图什么呢!” 萧忠笑道:“我们等着释法鸾过来挑战!” 许容轻笑道:“他?他赢不了!” 萧忠道:“你说谁赢不了,褚大人还是释法鸾?” “释法鸾!” 萧忠道:“听说他还赢了你呢,你怎么知道他赢不了!” 许容道:“我和他的棋艺,只在伯仲之间,不过他赢了一局便走了,怎么能比的了这位楚大人。” 萧忠道:“那你赶紧告诉你的东家去吧!” “还未请教这位褚大人的名讳!挂牌子的时候要用的!” “这个我倒提前没想过!”萧忠喃喃自语,他得了王爷的嘱咐不能透露褚嬴的名讳,可是没有提前准备一个化名,当下连忙给褚嬴使眼色。 褚嬴想了想道:“就叫楚时吧!楚国的楚,时辰的时!” 许容此刻才算认识了这位高人,十分荣幸的道:“楚时楚大人,我记住了!”他自小下棋便很有天分,出山以来,极少输棋,在这南兖州城内颇有点独孤求败的意味,便是输棋,他也能在一两日之内找到对方的弱点,把输过的棋赢回来,可是这一次输给褚嬴,他说不上是喜是忧,喜的是,他好像看到了一扇大门在他面前开启,他感觉到他的围棋会一日千里,忧的是,褚嬴又好像一座大山一样,这座大山可能是他一生一世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他一度对围棋失去斗志,而现在,他可能要用一生的热情来攀登这座大山。 而萧忠此刻也郁郁不乐,看比赛看到一半,明知接下来更加精彩,却戛然而止了。可同时又激动不已,他看褚嬴的眼光,便好像瞻仰神祗,与褚嬴同行,也觉得与有荣焉,飘飘然如坠云端。他只盼着赶紧回府,好把刚出炉的热乎的比赛结果绘声绘色的说给王爷听,可是萧综已经做好了褚嬴会外出一天的准备,他将褚嬴送到棋馆,吩咐了属下去传棋馆来新庄家的消息后,一时觉得等着太过焦躁无聊,也无心公务,索性骑上马,带着弓箭,随从出城打猎去了。 等到傍晚时候,萧综回府,枣红马上挂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雁,随从在后面拖着一只野猪,两只山鸡,然而这时候萧忠的心情已经翻炒过几次,早已变了感觉,过了劲头,又不想说了。他跑过去取下萧综的猎物,萧综倒是直接问了:“棋下的如何?” 萧忠道:“赢了,也得了庄家!” 萧综道:“对方没有放水吧!” 萧忠道:“王爷,您这话就太侮辱褚大人了,还放水,褚大人将那个叫许容的庄家杀的毫无还手之力,要放水也是褚大人放水。” 萧综诧异的笑道:“头一次看你这么直言不讳,竟是夸人的话!有意思,给我说说!”他听到是好消息,倒是不怪罪萧忠说话怪里怪气的。 萧忠当下将那厮杀的过程说与萧综,说着说着又找着了几分崇拜褚嬴的感觉,不自觉的添油加醋,不止说对局,还将褚嬴夸的那是天上有地下无。 萧综听后却十分不悦,道:“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你们一个个,都喜欢褚嬴是吧!” 萧忠吓的赶紧跪下,掌自己的嘴谢罪:“奴才失言!” 萧综将弓箭丢给他,愤愤道:“带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