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渐渐觉得,他吃的那些药丸不能治他的病,只会让他脑子钝钝的,提不起来兴致,便不再吃药。他晚上又开始做梦,白天神色萎靡,一边想休息,一边又怕碰枕头,连着几天,神智开始恍惚起来,睁着眼也能看到棋子在眼前亮晶晶的晃,比梦里还真实。 这天萧综闻说了褚嬴的情况,跑过来问道:“怎么不好好吃药?” 褚嬴坐在院子里,看到萧综逆光而来,恍惚产生了错觉道:“小光!” 萧综看他的样子越发憔悴清瘦,道:“你看清楚,是本王!病这么重,为什么不吃药!”他走近,褚嬴看的真了,他确实不是时光,才操着沙哑的嗓音道:“对不起,我看错了,我不想吃!” “是不想活了吗?” 褚嬴摇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萧综耐不住性子道:“那你就说,本王听着!” 褚嬴摇摇头,萧综道:“你想急死本王吗?” 褚嬴道:“你去问那个道士吧!” “他去了北魏,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本王就听你说!” 褚嬴道:“我没有生病,如果是病,那也是他害我生的病!我怎么会再吃他的药!” “那你跟我说,他做这些为了什么?” 褚嬴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怎么钻到我的梦里,一遍遍告诉我,我不是人,我不应该见不该见的人!”褚嬴冷笑一声道,“你说,如果我不是人,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是,我吃了他给的药,就不做梦了,可以睡觉了,然后就像个傻子一样,感觉越来越迟钝,所以我宁可不吃了,也许我该死了,天命如此,我不想到死了还糊糊涂涂的。” “你少在这给本王说丧气话!等他回来,本王就问清楚!这几天,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修养,你在这一天,命就是本王的,本王不能让你死在这儿!” “你不是说要放我走吗?”褚嬴眼神发直的看着萧综。 萧综可气的看着褚嬴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走!你要是好了,本王立刻就送你走!” 几日后,释法鸾自北魏回来,他给萧综带来了好消息,他见到了萧宝夤。但是说完萧宝夤的事后,萧综拉着他到了褚嬴的居所,不让他进去,只隔着窗棂给释法鸾指着看道:“你看看他!”只见院子里的褚嬴,越发的精神恍惚,目光呆滞。 释法鸾反问道:“他没有按时吃药!” 萧综道:“对!他说你的药不对,不肯再吃了,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本王听不懂,你说他不是人!什么意思?” 释法鸾道:“你看他像个人吗?” 萧综道:“他怎么不像人?” 释法鸾道:“贫道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人?” 萧综语塞,释法鸾笑道:“回答不出来了?” 萧综道:“对本王来说,能说话能做事的都是人!” 释法鸾道:“那哑巴和残废就不是人了吗?王爷可以说他们是对你无用的人,但他们终究是人!是不是人,与长相说话没什么关系,街上捏的泥人也挺像人的,你能说他是人吗?” 萧综理论道:“那你说,什么是人?” 释法鸾道:“从相貌上看,他确实像个人,但作为一个人,相貌如何不是最重要的,首要的是有一颗人心!” 萧综觉得好笑道:“你是说,褚嬴没有人心?” 释法鸾道:“贫道问你,他除了下棋之外,可有人该有的嗜好?人有杂念他有吗?人生来便有的秉性贪嗔痴恨爱恶欲,你看他身上有吗?” 萧综有些怀疑,道:“没有吗,我看他挺正常的,欺负他时,他会生气,哄他时,他会开心,怎么没有人的秉性了!” 释法鸾笑道:“你说的那些,算不得,贫道从前养的猴子,也是欺负他,便生气,给他果子,便开心,可它有自知之明,不会反客为主,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人。王爷如果不信,可以诱之以金钱美色高官厚禄,寻常人定会动心,那些不动心的,自需要些定力,那些没有定力,还不动心的,就不是人!” 萧综站在院外隔着窗,忍不住重新审视褚嬴,想了想,好像释法鸾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还是有疑问道:“不对,本王还记得,他时时做梦,常念一个人的名字,这样也说他没有心?” 释法鸾道:“这就是他的病根所在,他本来是没有心的,现在却想因为一个人,想做一个人!” 萧综道:“怎么做?” 释法鸾道:“自然不是他想就能做!而且,越想越做不到!” 萧综道:“既然做不成,不过就是想一想人,何况他就算不是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不是本王说你,你真是多管闲事!” “你懂什么?他不是人,但有人所不能企及的能力,如果胡乱运用,不仅与他有害,还会危及旁人!他若能慢慢忘了那个人,自然一切如初,否则长此以往,乾坤颠倒,必有祸事!” “能有什么祸事?” “贫道也难以预料,天有异象多是灾!不是好事就对了!” 因为褚嬴害怕释法鸾,萧综没让他进去,就打发走了,想着道长的一番话,想着人的贪嗔痴恨爱恶欲,想着自己一生的悲剧,好像也不全怪命运,不禁觉得可笑,心道:“其实人也没什么好的,什么贪嗔痴恨爱恶欲,没一样好的!”这样想着,反倒越发觉得褚嬴可爱,不希望这样一个可爱的人,被释法鸾毁了。他这一生,从没珍惜过任何东西,亲情是虚假的,荣华也是虚假的,他的生命里,全是荒芜,而此刻,他想将褚嬴守住。何况,褚嬴确实给他带来了幸运,因为褚嬴,他才联络上了亲人。 那天,他想了许久,并做了一个决定——送走褚嬴。两年后,他带着随从逃亡北魏,过了五年可能是一生中最为安心的日子,直到北魏的分裂,他的好运也随之破灭,后世之人也许会很不解,为何他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到了北魏,反倒多了几分人情味。因为从他送走褚嬴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光,一个心里装着光的人,便不会觉得生命黑暗。每每忆起褚嬴,都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