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去了梁家之后,梁美人对他好生怜爱关切,又是心疼他瘦了,又是责怪他为何不来看自己,又是让吃喝,又要给他试衣服,褚嬴也渐渐忘了前面自责的心事,松弛了下来。但这一天,里里外外的事,弄得褚嬴晕头转向,没有一刻清闲,时时想要脱身离开,但看着梁美人那关切的眼神,又心下不忍。第二天公司有事,梁美人吃了早餐,便早早出门去了,褚嬴如临大赦,像撒出去的鸟儿,跑出了梁家,出得门来,才发觉没有带钱,又拐回去,再次出门,打了车,直奔棋院去了。 一路上,秋高气爽,褚嬴心情更爽,可棋院哪里是他想进就能进的?他被保安拦在了外面,丧声歪气的好一番无聊,但一时心中又没别的牵挂,悠闲转悠到了棋院的路对面。那里是一片广场,来来去去的是闲散居民,走了一段,见到一张长椅,碰巧他也累了,便坐下来休息,紧邻着的一张椅子上,一个半大的孩子闭目躺着,神态十分悠闲,他觉得好玩,也有样学样的躺,奈何他身材高大,躺下去,却留出半截的腿在耷拉在外面,好在那里又有一块石墩,他便将自己的大长腿搭了上去,闭上眼睛。只听沙沙的树叶声灌满耳际,清幽的风如柔软的手从发丝、脸颊、手脚甚至每一寸肌肤上渡过,就像大自然在按摩他的身心,那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他的心越来越静,耳边能听到远处的细语和轻歌,好像身体要化了,融进了沙沙的风和轻吟低语声中,融进了一片看不到摸不着的万事万物中,而灵魂却好似被放到了无限大,手没了知觉,心没了知觉,人声攒动之下,他能清楚的听到一个人的心跳,一转眼,灵光一现,却猛然见到时光的影子,眼前一盘棋,已经走了近一百手。时光执黑,而且局势占优,连着几手,都算稳健,褚嬴心里暗暗赞叹:“看来,时光的棋果然成熟了许多。”还没等他感叹完,时光连着两手的打入,步调颇为妖娆诡异,褚嬴随即看出来,他一边想要围左上方的空,一边竟想将身陷囹圄的一颗子拽出来,紧接着十几手的操作,都在敌人的大包围圈里做文章,肆意妄为,过分至极,褚嬴连连道:“你这也太放肆,太过分了!” 时光抬头左右看看, 正当他欣喜又惊奇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呵斥:“唉,醒醒!” 褚嬴一阵惊吓,眼前什么影子也没有了,紧接着是厌烦,耳边一个清晰粗狂的声音道:“这椅子是你家的吗!” 褚嬴睁开眼来,见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俯身盯着自己,吓得他赶紧起来,问道:“怎么了?” “给我爸让个座,他走累了!” 褚嬴看了看她旁边站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七八十岁的样子,但没有一丝可怜的情绪,只是觉得自己被吓跑了好梦,十分郁闷,又看了看旁边的椅子,那小子还躺着呢,更是有气:“他在那儿躺着你不叫,你非得叫我让!” “这不都一样!”那女人已经从褚嬴边上挤出一个空位来请旁边的老人坐下,又道,“我叫他让,他再叫你让,没完没了了还!他是孩子,你是大人,这是公共用品,还用我多说吗?” “你······”褚嬴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何况他也不占理,一时语塞,只能作罢道,“行,你坐,全都让给你,行了吧!”说着起身就走。只听到身后女人的声音道,“那么大一个人,长得是人模狗样的,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那老人道:“少说点吧,人家看着呢!” 褚嬴果然走了又回来,道:“我都给你让座了,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敢做还不让人说啦,我就说,没礼貌,没教养,没公德!” 那老人赶紧给褚嬴赔不是,道:“这位先生,对不住,我闺女今天心情不好,说话口没遮拦,您消消火!” 褚嬴冷笑道:“大爷,你怎么不让你闺女管管她的嘴啊,骂完我又让我消消火,您这够偏心的啊,凭什么呀!” 这时候那女人接了个电话道:“小缘呀,在这呢,广场西边,一排五棵枫树这儿!”她看老爹气的捂住胸口只摇头,警告褚嬴道:“我爸可是有心脏病的啊,对他说话小声点!” 褚嬴切了一声,道:“我还有心脏病呢,装病谁不会呀!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娇弱弱的让人可怜。”话赶话把他的气顶的更高,他本就没什么同理心,也懒得看那大爷是不是真的难受,只图痛快。 这时候东边来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匆忙拦住他们道:“哎呦,我的姑姑唉,怎么又跟人吵上了。” 褚嬴扭头一看,那姑娘长了还算标致,面相也不凶恶,道:“终于来了一个讲道理的了,你姑姑是吧,你评评理,我在这椅子上睡得好好的,她凶神恶煞的把我叫起来,叫我让座,好吧,我让了座,得了她什么没礼貌,没教养,没公德没绅士风度的一顿臭骂,你说我冤不冤,我招谁惹谁了。” “我还冤枉你了是吧,你刚刚是不是不乐意!”那女人据理力争道。 “换你你乐意啊!” 那女人振振有词道:“我就乐意,尊老爱幼,传统美德,我天天干这事我都乐意!” 那女孩拉着褚嬴到边上,低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费时间精力是不是?我姑姑最近烦心事多,又闹离婚呢,您想跟家缠不清吗?” 褚嬴也想起时光的棋来,回头瞧了瞧她姑姑,仍不愿意吃亏,过去道:“我可不是怕你,看在你漂亮侄女的面儿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着还得意的朝她吐了吐舌头。 “哎呀,你个流氓!讨嘴上便宜。小缘,给我找家伙,我非教训教训他不可!”说着目光四下搜寻工具,褚嬴见状,估摸着敌众我寡,还真有点害怕,趁势跑掉了,好在小缘拦住了她姑姑。褚嬴跑到了一片空地上,喘了口气,想想那场架,还觉得有点儿好玩。 他找到了一个凉亭,又开始想法子睡觉,可是闹腾了那一阵子,心里又挂念着那盘棋生死如何,却还哪里能睡得着? 他磨蹭到中午,觉得饥肠辘辘,便四处寻找吃饭的地方。转角见到一个烧烤店,忽然有些场景在眼前蹿,他想起那时候,时光从兰因寺下山,碰到朴秀英,赢了一场棋的场景,那时候时光还不是职业棋手,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登堂入室,入围秋兰杯十六强了。他又想到时光常在街边摊大快朵颐,那时候自己是个虚体,只能干看着。这些垃圾食品,褚嬴是从来不吃的,现在却又馋起来,当下进去要了几十个串,吃了个饱。 待下午,他养好了状态,重入赛场时,棋局已经到了后半盘了,那盘棋,褚嬴看的直大跌眼镜,就是一团乱战,左上角白棋又死了条龙,褚嬴又叹道:“这哪里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棋下的一团乱麻。” 此时时光也知道自己棋处于劣势,但在他眼里,似乎还尚有转机,他凭借着自己善于厮杀乱战的优势,故意将局势搅的乱了又乱,果然对手因为乱战,思虑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以至于后半段,好几手棋不敢长考,两次正中时光下怀。时光非但将那条独眼龙救出,又神鬼莫测的包围了小半个棋盘的黑子,成大赢的趋势。褚嬴看看白棋,又看看黑棋,优劣势三番四次的调转,心就像过山车似的跟着上上下下,替时光担忧的同时,也不禁替金锡灿感叹,好好的一个九段,就要被时光折磨疯了吧,现在不疯,一会复盘时,看到自己那两子的恶手,也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