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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擦肩而过(1 / 1)

地牢内,阴冷潮湿,暗无天日。 慕容灼屏退众人,单独走下底层台阶。 地牢铁删栏内关着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均被铁链锁着。那人本是枯坐一动不动,一听到脚步声,立马激动地站起来,铁链摇得叮啷作响。 “你、你这个不孝子!” “呵呵呵,不孝?”慕容灼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按下机关,撤了铁删栏,缓步走过去,冷冷笑道:“老东西,你年轻时惹的风流债还要我给你细数一下么?” 话罢,一个疾步冲到跟前,将那人衣襟用力揪起,逼迫对方与他对视。 “你在外面拈花惹草、颠鸾倒凤的时候考虑过我娘吗!为了向翼王党表示忠心,你居然把怀孕的妻子卖进青楼,以示自己无后顾之忧。你有想过她会多难过多无助!她出卖肉体孤身养活我的时候,我在花街柳巷摸爬滚打的时候,爹在哪里?” 慕容灼腕上用劲,几乎把手中衣服揪裂,他又悲又愤,语调拔高了几分。 “爹,你告诉我,你是我爹吗!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可谁都知道,谁都知道我是娼妓所生!没办法,我听不了流言蜚语,就只好把他们全杀了!提着刀到处砍到处砍,回头看时,满手是血,我成了一个杀人犯。你见我杀人干净利落,是把杀人的好刀,才把我们从青楼接回来,让我认祖归宗,教我习武。” “我娘还在世的时候,你从没去看过她一眼,反而疯狂纳妾,滥养舞姬。时间能冲淡感情,却无法洗刷阴影。每见到你一次,我心里的恨便重一分。直到,恨得麻木不仁,再也不想看见你。如果当时能留在慕容府,我如今也定是一个清风朗月的贵公子。” 慕容灼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只手从那人衣领处滑向脖颈,狠狠掐住脖子,不给他留一分喘息的机会。 “可是,我做不到!这一切终究是幻想,这个娼妓之子的身份,生之带来,死后入土。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那人被掐住脖子,手脚被锁,没有半点挣扎反击的能力,只能发出一断一续的抽气声。 牢房里,有水珠滴下来,疏落又间隔良久的滴答声,像佛寺里回荡良久的钟磬音。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灼才冷静下来,停下揪衣襟、掐脖子的动作,慢慢替他抚平衣间褶皱。“老东西,不如发挥你最后的价值?” “你、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那人霎时面无血色,大声嚎叫。 慕容灼整理衣服的力气重了几分,“你知道竹叶斋吧?” 前一刻还在大吼大叫的人霎时怔住。慕容灼冷哼一声,语调柔缓。“对,就是十几年前你屠的那个竹叶斋。前几天,尹无风跟我做交易,提了两个条件,他第一个条件——就是你。” 说着,幽幽转过眼,将那人脸上的惊惧尽收眼底。 “竹叶坞是你屠的吧?为了尹无痕那一本苦竹心法,连人家妻儿都不放过。哼,你真是有手段啊,不仅灭自己的亲,还要灭别人的亲。可惜你灭不干净,人家儿子回来寻仇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你呢,我的——好父亲。” “你、你真的要把我交出去?!”那人语音微颤。慕容灼并不回答,静默摇着扇子,凤羽铁扇的扇骨在光线稀松的地牢中折射着冷光,像十几把利刃出鞘。 那人舔舔干涩的嘴唇,做出最后的挣扎,“我……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慕容灼听了朗声而笑,笑着笑着,收了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往门口走去。 “慕容灼——” 身后的人喊得撕心裂肺,叮叮当当的铁链声撞得他心烦。 “阿灼!” 这一声似一支利箭,直冲入心,他忽然顿住脚步。那人似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继续“阿灼阿灼”地喊,期冀换得儿子片刻的不忍。 “阿灼,我是你爹啊!” “你还记得你初入慕容府时有多少位长老反对,是爹力排众议把你留下的啊!” “你十五岁时,想学魁蛇刀,爹直接把功法原本给你了啊!” “你想要凤羽铁扇,爹也毫不吝啬给你。这是用昆山铸铁所造的武器,你拿着它,将来定大有所成!” 身后不停地传出“恼人的声音”。握拳的手微微颤抖,掌心被指甲硌得生疼,他忍无可忍暴吼一句:“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哐当! 地牢铁门被重重关上。自始至终,他再没回头,更不知,这一走,便是永别。 距离地牢最后的出口还有一段甬道。通道里忽明忽暗,岩壁上稀疏的火把也照不暖冰冷潮湿的地面。慕容灼就这样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心神恍惚。 那一声声“阿灼阿灼”的呼喊,彻底触动心弦,他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了呢? 最后一次,好像是十几年前了。 …… “阿灼,你回去吧,干干净净地过日子,娘太脏了……就……就不回去了。” “娘,阿灼从来没嫌弃过你啊!” “娘回去,只会……只会……” —— “新夫人是从青楼买回来的,还带了一个孩子呢。” “听说是以前被家主卖走的,现在又赎回来,不知是真是假。” “谁知道呢,长得就一副狐媚子相,肯定不是什么检点的女人。” “正经人家哪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啊?” “看她穿成那样,一看就是骚东西,被卖进青楼也活该。” ——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灼,灼灼其华的灼。” “慕容灼?也不知是灼灼其华还是污浊不堪,慕容世家家风严谨,绝不允许血脉混杂,你可留,那女人必须走。” —— “爹,为什么长老们不同意娘亲留在慕容府,阿灼不想娘亲走,你去跟他们说说,让娘亲留下来。” “阿灼,那女人是奴籍,你跟着她只能是贱民!” “奴籍、贱民?爹,我知道,我知道世道不公,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亲人都要分三六九等?” “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平等,哪怕是亲人,也难保会有私心,阿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你以为亲人就没有等级之分?哪怕是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又有几人能做到无偏无私?” “爹,你明明知道不公平,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世道污浊,白水入墨,终究会融为一体。这世上没人能帮你,人不为己,只会活在最底端!” —— 咣当一声,酒杯垂落,女子缓缓倒下,嘴角溢出鲜血。 “从今以后,就没人说你是娼妓之子了,我的……好阿灼……” “我不是贱民了……”男孩接住倒下来的女子,却见她已没了声息,不禁朗声而笑,泪珠纷纷滚落,满脸泪水。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贱民了……我不是了哈哈哈……” 他没了低贱的身份,也没了亲人,直到怀中的尸体渐渐发硬变冷,也浑然不觉…… 男孩蜷缩着身子,头埋得低低地,再没说话。 —— 他想回忆更多,奈何回想仅有只言片语,疲惫揉揉额头,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唯有那一股沁骨的冷意能缓解那奔涌而来滚烫的恨意。 出了地牢门口,他敛了神情,恣意张开扇子,大步流星,一派风流,还是那个人尽皆知、张扬跋扈的慕容少主。 “来人。” “少主有何吩咐?” “把曲副阁叫来,本少主有桩好事让他办。” “是。” …… 小县城里原本人来人往,忽然间,迎来一支送丧的小队,黑衣白幡,纸钱纷飞,周围的气氛顿时压抑许多,略显诡异。 “夫君,为何要答应慕容灼?”萧百沉换了一身丧衣,走在队伍前面。 “此事完结,慕容灼会让我们自由留在九转台。凤凰台现在被他独揽大权,与其受气,不如去九转台,有了谷神医,你的蛊毒还能及时控制。”曲万径也披麻戴孝,捧着一个灵位走着。 “不知这次押送的是何人,疯疯癫癫,却需要夫君来运送,杀鸡用牛刀,难道他会武功不成?” 曲万径略摇头,“他的确会武功,而且还不低呢。昨天半夜逃过几次,均被我追回来。此刻人多,他有武功却不敢逃,正是知晓我武力在他之上。此人半疯半醒,却是一位隐藏高手。” “不知道慕容灼又搞什么名堂,运一个疯子给竹叶斋。” “他的事,我们不管,奉命行事即可,等去了九转台,他手再长也管不着。” …… 街道上熙熙攘攘,穿梭着好几个卖货郎,货架上的小玩意儿各式各样,引得孩童和少女纷纷驻足。 “小蜻蜓……小蜻蜓……”韩蓼汀恋恋不舍望着擦肩而过的卖货郎,迟迟不肯走动。 段英郎循声望去,只见那卖货郎的货架上垂挂着一只草编蜻蜓,青翠娇小,甚是可爱。 “我要小蜻蜓……小蜻蜓……”韩蓼汀巴巴地望着那只小蜻蜓,它随着货架一摇一摆,好像下一刻就能飞到她面前。 “走吧,咱们还得赶路,找到天鹰二老,你就有希望能恢复神智了。”段英郎牵了她的手大迈步往前走。 韩蓼汀仍是直愣愣望着货架上那一抹青绿,不肯转身,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向后走。段英郎耐着性子,将她身子掰正,却见她泪眼汪汪,面纱都被打湿了。 “不就一个小玩意儿么,等到了地点我什么都买给你。” “我就要小蜻蜓……呜呜我就要小蜻蜓……” “不就一只蜻蜓么!蜻蜓……蜻蜓……” 段英郎低喃,有一刻怔愣,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望向刚刚的方向,可那个卖货郎已经走远,那只小蜻蜓早已寻不到踪迹。 段英郎忽地有些失落,寻了个面摊,让她坐下,柔声道:“你坐在这里别乱跑,我去给你买。” 韩蓼汀没料到他真的会答应,愣了半天,才露出一个呆滞的笑。段英郎轻拍她肩头,转身跑到老板的灶台前。 “老板,两碗葱油面。”说着丢下几枚铜子,指着边角不引人注目的一桌,“待会送到那,麻烦了。” 段英郎话一说完,就急匆匆穿过人群,去找刚刚的小贩。 …… 送丧队伍一经过,众人纷纷退让。萧百沉忽然脸色发白,险些跌倒。 “你怎么了?”曲万径一手扶住她。“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萧百沉点头,强行站稳继续走。 “先到前面铺子里歇一会儿。”曲万径劝道。 “不要紧的……还是赶路吧,我怕任务会有什么差池……” “任务能比你重要吗!先别说话了,我扶你过去坐会儿。” 经过面摊时,曲万径向老板讨了碗水。 “没时间了,必须马上赶往九转台找谷神医。”给萧百沉喂了水,他边给她擦汗边叹气。 “夫君,慕容灼不好应付,咱们先完成任务要紧。” 曲万径仍是摇头,十分为难。 “姑娘,您的葱油面。”一个伙计送面过来。 韩蓼汀原本独自缩坐着,面前忽然有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高兴得话也不会说,只冲那小伙计“嘿嘿”傻笑。小伙计也不怎么理会,顾自忙去了。 她戴着面纱不好进食,只能撩开面纱一角,一小口一小口嘬着,吃得小心翼翼。 送丧队伍中有一个人蓬头散发,手脚均被铁链锁住,此时正低垂着头,头发散乱,几乎盖满脸,像头沉默的狮子。 感觉到有人凑近,垂头的人突然狂叫起来,铁链晃得叮当作响。那过来倒茶的小伙计一骨碌摔倒在地,吓得脸色发白,茶壶当啷一声,茶水洒得遍地都是。 韩蓼汀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两手发抖,连呛几声,放下筷子,两手交握在一起,偷偷注视着前头的景象。 老板也吓坏了,忙问道:“这这这、怎么回事?” 曲万径歉意一笑,给他们解释:“死者是这位王伯的儿子,王伯自从儿子死后就疯了,发起病来连老婆都砍,平时都绑在家里。这不,要出殡了,他一心想跟来看看儿子,那万一发病了咋办?咱们没了办法,才用锁链锁住。给各位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茶钱我多付一些。” 老板连连感慨,“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真是可怜了。算了,既然今天是出丧的日子,茶钱我就不收了。” 当曲万径和老板在说话时,坐在边角桌的韩蓼汀忽然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朝那人走过去。 被锁住的人又意识到有人靠近,叫得更凶,仰头咆哮时,韩蓼汀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一个激灵倒到桌旁,顾不得桌角磕着的痛,浑身发抖龟缩在桌后,小心翼翼窥视着,大气不敢出。旁边的桌客见有人吓成这样,哆哆嗦嗦大口嗦着面想快点跑,有些直接跑了,也顾不得那刚上桌热乎乎的阳春面。 曲万径不想太惹眼,便往前雇了辆马车,扶着萧百沉上车后,又把那个“疯子”一把拖上马车,急匆匆带着队伍走了。 韩蓼汀呆愣愣看着,偷偷摸摸地跟上去。 …… 段英郎拎着两只草编小蜻蜓,又买了一只竹编灯笼回来时,座位上空空如也,桌椅茶具平平整整,葱油面也才吃了几口,筷子搁在面碗上,还绕着几根白面。 “遭了!”他四处张望,甩下了竹灯笼,径直跑向老板灶台。 “老板,你有没有看见刚刚坐在这,蒙着面纱的女子?” “哦?是不是穿着青衣裳那个?” “对对对,您看见她去哪了吗?” “应该是往前走了吧,刚刚来了一个送丧队讨水喝,人一多,我就没注意到。” 段英郎也顾不上道谢,匆匆丢下两枚铜板就往所指的方向追上去。 …… “你一大早就拉着我赶路,到底去哪啊!”颜小皙吵吵嚷嚷。 陆寻歌摊手,“不早说了去见杜老太爷他们?是你记性不好。” “那也不用那么急吧,早饭还要打包到路上吃。” “哼,那个客栈跟我八字不合,不想呆在那里。”陆寻歌暗自嘀咕:要不是想带着她躲开那个叶先生,我才不想在路上吃早饭。 颜小皙没怎么注意他,正想着:去见天鹰二老也好,看看我的记忆有没有可能恢复,也让他们看看韩姑娘的病情。 一阵冷风吹过,只见一群送丧的队伍缓慢而来。白纸纷飞,阴风阵阵,行人纷纷低头避让,生怕晦气沾染到自己。 围观众人觉得奇怪:怎么送丧前头是一辆马车?该不会里头装的是骨灰? 冷风掠过,马车窗帘掀起一角,疯子趁机扯住帘布,往窗外察看,寻找逃跑时机。 嘈乱人群中,一对穿白衣的年轻人缓慢穿行在熙攘人群中。看到那个白衣男子,他顿时觉得逃跑无望。旁边那个白衣姑娘极快引起他的注意,盯着她凝视良久,一个熟悉的面容渐渐在脑海中扩大。疯子两眼愕然瞪大,像是见到了比鬼更可怕的东西,慌忙落了帘子。 而小皙感到有目光注视她,回头看了眼马车,马车的小窗帘子又是落合的,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了?”陆寻歌也察觉不对。 “我……突然有些不安。” 送丧队全部走过去,她才舒了口气,瞬间提起的心缓慢落下。 此时,有人打马而过,烟尘扬起,人仰马翻。 “小心!” 街上乱成一团。陆寻歌抬袖挡在面前,替她抵挡这呛人的烟尘,而他背后的韩蓼汀则浑然不觉,呆愣地穿过嘈乱的人群,目光直直盯着前面的送丧队,紧跟不舍。小皙被袖子遮着,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待烟尘落定,陆寻歌才放下手。 “走吧。” “嗯。” 他们转过身,出了城门。身后,是韩蓼汀跟随队伍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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