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物儿把林二蛋残躯拼好,掏出一种膏药小心涂在每个残肢断口上,然后半跪下低声念经,这段根本听不明白的经文晦涩难懂,但庄严肃穆,又似透出一丝邪性。 爷爷突然打了个冷颤,空气中似乎有东西在动,四下看了看,周围却没有一丝风吹过的迹象。虽说雪山常年风大,但这几天天气不错,且这里是背风地带,一晚根本无风,毫无征兆的冷颤还挺突兀的。 过了良久,阿物儿念完经,让爷爷和他一起用雪把林二蛋严严实实封好,堆成雪堆,爷爷不明这什么意思,问道,这是把他埋了吗?也不弄个好点的坟墓。 阿物儿摇摇头,拉我爷爷往宿营地走,说我们先回去睡觉,天亮再来! 整晚爷爷都在想这事,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身边人起来后的嘈杂声把他吵醒时发现又不见了阿物儿,忙赶到昨天埋林二蛋的地方,果然阿物儿正立在雪堆前又在默念咒语。爷爷不敢打扰,轻轻走过去,刚到他身后,忽见雪堆咯吱一声无风自动,一块雪掉落下来。 爷爷以为眼花了,搓搓眼睛,却看得更清楚了,只见更多雪块掉落,突然哗的一声,一只手从雪堆伸出来,定睛一看,那手皮肤粗黑,沾满了结成血痂的暗红血块,那不是林二蛋的手又是谁的? 爷爷打了个激灵,恐惧、惊奇、不可思议交织一起,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昨天明明看到林二蛋死了,连脑袋都分了家,那还能假?现在居然从雪坟中伸出手,明显复活了,世上真能死而复生? 跟着另一只手伸出,双手一撑,一个人从雪中翻身坐起,全身上下满是可怖的血污,正是死去的林二蛋。这本该令人高兴,但爷爷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反后退一步,惊恐地盯着林二蛋,半天说不出话。 阿物儿跌坐雪地里,看来很疲惫,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他休息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把我爷爷拉到一边说,老林,今天的事林二蛋不会记得,你切记不可和任何人提及,这样对你对我对二蛋来说都好,千万记得! 爷爷本还打算问问怎么回事,他这么一说啥也不敢问了,只拼命点头。阿物儿望着林二蛋又说,他身体损毁较严重,我接续得不是很好,以后可能会有不适和残疾,你想办法跟他遮掩吧,活着总比死了强。 爷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林二蛋面前,捧着他脑袋和手脚仔细检查,肢体断口的皮肉已连在一起,只是红得吓人,真不知阿物儿用什么办法做到的,只怕世上最好的医生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不,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可能,哪个医生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呢? 林二蛋眼神迷茫,惶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说道,叔,你干嘛呢?我这是咋了? 爷爷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查了一遍才放下心说,二蛋,昨天的事还记得不? 林二蛋摇头:不太记得了,好像很多狼朝我跑来,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叔,你看到了么? 爷爷抬头望着阿物儿,阿物儿却不看他们,转身面向东方刚升起的朝阳,默然不语。在朝阳柔柔地映照下,爷爷只觉他背影如此伟岸高大!爷爷拍拍二蛋的脸,笑着说:没什么,昨晚遇到狼了,好在被赶跑了,你小子以后机灵点,别一个人落单,懂么? 林二蛋不明所以,迷瞪瞪嗯了一声。 回了营地,其他人没什么异常反应,昨晚林二蛋被狼咬死除了爷爷和阿物儿谁也没看到,倒有人问二蛋一晚怎么不见人,被爷爷几句搪塞过去。 接下来几天队伍一直在雪山中艰苦跋涉着,幸好之前遇到狼群,割了不少狼肉充作军粮,狼肉性热,又能御寒,在这环境下是再适合不过的食物了。两天后气候突变,寒风夹杂着雪粒无情鞭挞着每个人,不断有人倒下,但总有人坚强活了下来,到快出山时队伍已不足三十人了。 一天黄昏,阿物儿指着眼前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告诉我爷爷,明天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出去了,山那边是地势低的湿地沼泽,接近XJ地区,可以很快找到回去的路。 爷爷很激动,命队伍好好休整一晚,第二天开始翻越险山。阿物儿对这条道很熟悉,不停指挥大家避开各种看不见的陷阱。尽管小心翼翼行在陡峭险峻的山路上,很多时候不足一米的窄道上一边是光溜溜的绝壁,另一边即是万丈深渊,但直到翻过雪山,竟没再损失一人,不得不说这都是阿物儿的功劳。 经过雪山之巅时,爷爷不经意间回头一望,突然看到一幅奇景,不禁让他目瞪口呆。只见连绵不断的雪山中远远有个绿洲,满满的都是青葱绿树,点缀着大片大片繁花,隐隐还可见瀑布流水。别说在高原苦寒之地,就是放眼整个大西北也绝无这般江南水乡似的美景,只是那绿洲看过去好似已在天边,走去只怕距离更远。爷爷痴痴欣赏了好长时间,问阿物儿:那是什么地方? 阿物儿沉默半天,看样子不想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们汉人应该都知道那里,那就是昆仑! 昆仑!? 和当时很多人不同,爷爷是读过一些书的,算是知识分子,他当然知道昆仑。广义上的昆仑山是横亘于XZ、青海、XJ一带的群山山脉,但狭义上的昆仑就是一个地方:昆仑墟! 巍巍万山之祖昆仑,是几千年华夏千万后人向往的地方!不想今日在这绝域之巅竟能一睹其真容。爷爷心潮澎湃,说:我们能去那里吗? 不能!阿物儿斩钉截铁道,昆仑路之难,远比传说中的蜀道更艰难,就凭我们这群人,只有一个死字,绝不会有任何幸免。 昆仑只在视野中出现了短短十来分钟,随即消失在了浓厚的迷雾和风雪中。爷爷恋恋不舍朝那方向投去最后一瞥,随即带领队伍下了山。从那以后直到现在,他再没去过昆仑,但昆仑给他的印象却是终身难忘。 出了雪山,爷爷很快联系上了我军在附近的联络点,那里的同志提供了马匹物资得以让他们返回内地。回去的路途无比艰辛,遭遇了好几起土匪,经历了数次战斗,回到驻地时已是三个月后、只剩十几人了,个个衣衫褴褛,比街头叫花子还惨不忍睹。 上级对爷爷归来很意外,以为他们早遭遇不测了,虽然去时四百多人,回来只剩这么点,几近全军覆没,但不管怎样也是完成了任务。爷爷被提拔了两级,从副团直达副师,当时还不满三十,这在四十年代后期很难得了,充分说明上级对这次任务的重视。但爷爷却无半点高兴,毕竟那么多兄弟跟了自己没再回来,这算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的。 阿物儿很快被上级带走,一连几月不见其人,正当爷爷快将这事忘了却又再见到了他。那天爷爷正在走路,忽听身后有人在喊,回头一看是阿物儿,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身后两个警卫战士。阿物儿告诉爷爷,他的事已完成了,今天正准备回青海老家去。 爷爷很感慨,毕竟一起经历患难有好几个月,算过命的交情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别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爷爷紧紧握着他的手,祝他归途一路顺风。 阿物儿比爷爷显得乐观,他仿佛知道爷爷在想什么,他告诉爷爷说,我们的缘分还远远没有结束,以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