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 突然,一个稚嫩却清脆、响亮的女声传来。大家扭头看时,只见从营帐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处,慢慢走过来一个小小女子。她大约十一、 二岁,身材矮小瘦削,脸蛋苍白憔悴,头发枯黄稀少。可是她的眼睛光芒四射,哪里还有半分疯傻痴呆的模样! “苏澜!”大家异口同声,失声叫道。 只见将军小姐苏澜缓缓走到大家跟前。她穿着一件半长的棕色麻布袄子,和营帐颜色有些相近,故而大家没有看到身在角落暗处的她— —林氏等人离开时,她却悄悄留了下来。 苏瑞尚赶紧几步抢到女儿身边,蹲下身,搂住女儿的肩头,焦急地道:“澜儿,你好些么?怎么没和姨母一起去营帐安歇?可有哪里不 舒服?肚子饿不饿?脑袋晕不晕?身体痛不痛?都告诉爹爹,爹爹请别军医来给你瞧瞧!哎,扎针痛,熬药苦,难为你了!不过,爹爹可以 让别军医给你拿几颗糖渍梅!”格外细心,格外温柔,十足慈父女儿奴,哪有半分将军锐气?! 众人一时都看呆了。尤其是陈度,也是六皇子杜诚。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有得到父皇的如此关爱!真是令人眼热,也令人伤 心,甚至还有一丝丝嫉妒! “爹爹,我身子很好,谢谢爹爹关爱!”说着,她靠着父亲的胸膛,咧嘴一笑。尖尖的嘴角处,露出两颗可爱的米窝;眉间一颗颜色红 艳、上圆下方、黄豆般大小的朱砂痣显得格外醒目。她的眼睛流光溢彩,精神奕奕!杜诚忽然想起漫山遍野的野花,虽然纤小孱弱,却是生 机勃勃。 只听苏澜脆声道:“爹爹,您是打算在堂前自戕吗?那可就遂了陶氏父子的心愿了!到时不光救不了李旺哥哥的性命,恐怕爹爹也死得 轻若鸿毛,不得其所!若是胁迫陶敏,僵持之下与陶敏同生死共存亡,仍然救不下李旺哥哥,爹爹这一辈子也就走到头了!我们姐弟也就成 了罪臣子女!” 大家呆呆地望着苏澜,心里禁不住翻江倒海。这真的是别军医诊断为丢了三魂七魄的疯疯傻傻、痴痴呆呆的苏澜吗? “还有姨父,走盘珠之事,陶敏已经在堂上广而告之,殿州人人皆知。如今上赶着给他,那就是自取其辱!不但救不了李旺,还会人财 两空!不仅如此,姨父行贿之名坐实,官途也走到头了!” “至于奇哥哥,若在堂上与之辩白,那就正中了他们的圈套!首先,且不说,他们可能连诘问自辩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因为他们已经在 上次公堂上宣布了,你已经放弃了诘问、自辩,而且是证无可证,辩无可辩!并且已经完全同意了陶荣诘问和自辩的观点。是啵?” 众人望着苏澜,都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将军家那个平时总是不言不语、温婉柔顺的、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吗? 苏澜清清嗓子,继续道:“假设他们给奇哥哥堂上诘问、自辩的机会,那就更要当心,他们最惯于搅乱池水,以便浑水摸鱼;或者煽风 点火,以便火中取栗!而且,他们还有更为阴毒的一招……”苏澜停了一下,继续道:“其实他们已经说过了,你在堂上无论是诘问,还是 自辩,他们都会给你扣上一顶咆哮公堂,砌词狡辩,狂悖无理,轻佻无状,斯文败类的帽子,当堂剥夺你秀才和举人的功名!到时,奇哥哥 的科举正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刘奇呆了,不由得如坠深渊,万念俱灰。须知,科举之路堵死,等于是要了读书人的性命! 苏澜继续道:“其实,杀李旺只是开始,目的就是要构陷爹爹、孔伯伯、姨父,还有奇哥哥。如果李旺哥哥被杀,那就不是事情终了, 而是事情开始!到时,爹爹、孔伯伯、姨父和奇哥哥不仅科举、仕途完结,恐怕性命也堪忧;我和弟弟也就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任其斩剁 !而上、下李厝的乡亲也会被他们一网打尽!是啵?” 众人深以为然,不住地点头。 “所以,李旺哥哥必须得救,而且必须得救活!而且我们这些救人的人也必须毫发无伤地活着,好好地活着!”苏澜的眼泪忽然涌出。 她拼命忍住,寒芒一闪,继续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将杀人狂徒送上断头台!还得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叫永昌侯府苏庭、陶敏之流永 远不得翻案!” 这不就是众人梦寐以求,此时已经被难倒的问题吗?真的,能做到吗? 看大家都紧紧盯着自己,苏澜一笑道:“陶敏父子,还有什么京城的永昌侯府,他们的目的,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澜继续道:“陶敏父子、还有那个侯爷,构陷嫁祸,招摇撞骗,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确实令人不齿,万死不能赎其罪一!不过…… ”她顿了顿道:“他们在庭上的策略和技法却是有可取之处。比如……” 不顾众人目瞪口呆,苏澜侃侃而谈道:“一是,案件还未开审,陶荣就四处宣扬,李旺必败,必被砍头!这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我们, 逼得我们忧心忡忡,顾虑重重,不免慌了手脚,露出破绽!“ 众人深思,确实如此。 苏澜继续道:“二是,开审初始,贴上告示,明堂宣扬,大开府衙,恭迎百姓,这就在道义上站了上风!赢得了百姓的口碑!” 众人听罢连连点头。 苏澜扫了大家一眼,继续道:“三是,明目张胆地构陷嫁祸,正大光明地罗织罪名!毕竟上官和百姓谁都不会相信,光明磊落,大公无 私的正人君子又岂是蝇营狗苟、构陷嫁祸的魑魅魍魉!阴谋变成阳谋,他们的构陷嫁祸就成为了得以坐实的实证铁锤!不容置疑,难以推翻 !” 关于这点,刘奇和陈度早有同感。 苏澜继续道:“四是,案件还未审理,他们就摆出赌局,将这明辨是非曲直的大事视为儿戏!也让我们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如此乌烟 瘴气,不仅要愚弄百姓,操弄诉讼,更是要我们乱了心智,自乱阵脚,没了章法!” “还有,五是,两案并作一案,无非就是搅浑池水,他好浑水摸鱼;煽风点火,他好火中取栗!我们反倒被一团乱麻困住了手脚,无法 伸展!” 众人仔细琢磨,确实如此。 苏澜继续道:“六是,将肖虔婆等人扮可怜装弱者,赢得百姓同情,误以为将军加害;把李旺弄得精神焕发,让百姓误认将军包庇,以 为他是嚣张跋扈之杀人狂徒!这还就是应了那句词,自欺欺人,不自欺,何以欺人?!” “七是,在百姓中安插暗桩,播弄是非,混淆视听,引导百姓舆论,主导案件走向!父子也是双簧演戏,堂上堂下,遥相呼应,狼狈为 奸!” 关于暗桩,已是毋庸置疑。那两个老鼠胡须和脑肥肠满已经招供,他们就是陶敏的暗桩。不过,苏澜是如何得知?陈度疑惑地望着她。 其他人也惊疑地望着她。有暗桩吗?谁是暗桩? 苏澜继续道:“八是,利用府台职权独断,先由陶荣诘问自辩。这是抢占主动,占领高地,夺取话语权,让百姓先入为主,从而影响百 姓判断,形成既定思维。也就是,他自己有话就说,让别人有话难说!即便给了你后发制人的机会,也会让这个机会白白流失,不许我方开 口,不能当堂分辨!” 众人深以为是,频频点头。 “九是,对李嬷嬷的惨状一言避过,敷衍了事;而对苏长起的死状反复询问,言辞悲伤,尤其是极力渲染身首异处的惨状,让百姓感同 生受,形成共鸣,从而同情苏长起。这就是避实就虚,虚虚实实,无法参透;避重就轻,孰轻孰重,无法得证!对他们有利的反复辩白,不 利时就一句带过,或者是只字不提,这明显就是迎合了百姓同情弱者的心理,操弄百姓!” 大家回忆堂上情景,可不正是如此! “十是,审案过程中,他根据不同的人,或引诱,或恫吓;或拿人作伐,杀鸡儆猴;或偷换概念,砌词狡辩;案件未判,就予以定罪, 句句罪犯,字字诛心!比如说肖虔婆没有杀人便是无罪,真是咄咄怪事,不值一驳!” 一口气说到这里,苏澜方才换了一口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苏瑞尚、刘希、刘奇、孔峰和陈度都听傻了!那什么,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说的就是将军家这个平时总是不言不语、温婉柔顺的、才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吧?是这个被别军医诊断为丢了三魂七魄的疯疯傻傻、痴痴呆呆的苏澜吧? 苏澜意犹未尽,继续道:“人都说,好文章必是凤头、猪肚、豹尾,说的是一篇文章起头漂亮,精彩;中间厚实、丰富;结尾响亮、有 力。在这一点上,陶敏他们做的极好。” 众人听她侃侃而谈,哪里还会想到她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金钗之年的小姑娘! 苏澜说道:“他们整个谋篇布局是高屋建瓴,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纵横捭阖,俾睨天下,提纲挈领,大开大合。这是有大 局观念。在细节上,他们也是细致入微,步步为营,处处陷阱,招招狠辣!” “具体来说就是,”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未开局,戏码已经做足,比如宣扬李旺必死;还比如开赌盘,赌李旺人头不保;再比如, 放暗桩,愚弄百姓,引导民心!凡此种种,就是叫我们心慌意乱,自乱阵脚,短处暴露,几无胜算,这就是——搞死你!” “还有,开局就把仵作推出来,极力渲染苏长起身首异处的死状,骗得老百姓同情,这就叫做——骗死你!”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还去纠结苏澜是否丢了魂魄? “再就是,整个诘问、辩论的过程中,他们胡搅蛮缠,胡言乱语,让我们疲于应付,好比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就叫——缠 死你!” 苏澜脸色一凛,道:“我最佩服他们的一点就是,开局安排仵作,随后又叫谁,一步一步,思虑的很周到。所以说,他们最恶毒的就是 最后安排奇哥哥,打击你的就是两点,一是走盘珠,二是你的功名。他们不惜自黑自丑,也要爆出走盘珠的事情,当你愤怒抗辩时,他会扣 上咆哮公堂,狂悖轻佻的不实罪名,要剥夺你的功名!而当你气得七窍生烟之时,他却让你诘问、辩论。此时,你除了气愤,一个字都说不 出口来!要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就是叫——气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