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厅,刘珍和春红都在,正跟着林氏和山长谢夫人母女在欣赏那幅双面绣手帕,林谦夫人在作陪。 山长谢夫人懂得一些刺绣知识,正说着用线、针法上的妙处,几位夫人、小姐也纷纷点头。 苏澜对着刘珍的耳朵咕哝道:“一会儿,你就促成我们打擂台……” 刘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你会吗?” 苏澜冲她一笑,比了一个手势。刘珍知道,那是OK,就是行、好的意思。 就见苏澜从人缝里挤进去,对山长夫人道:“谢婶婶,你好厉害哟!这个真的是双面绣吗?” 那山长谢夫人见苏澜玉雪聪明,娇俏可爱,又礼貌懂事,还夸赞自己厉害,当即眉开眼笑道:“小姐,这个就是双面绣。” 苏澜天真地道:“为什么叫双面绣?” 山长夫人娓娓道来:“双面绣,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两面图案同样精美的绣品。” “这样啊!”苏澜好像很为难地对林氏道:“姨母,那岂不是我绣的也是双面绣?”她的声音虽小,可是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都惊讶地看着她。林氏赶紧拿手掌捂住她的嘴巴。可苏澜却扒拉开她的手掌,说道:“师傅教我时没说是双面绣,我还以为,我会的就是一般的刺绣呢!” 众人听了,更是惊讶万分。一个小小女娃,声称自己绣的绣品是双面绣,却又不知道这是双面绣绝世技艺?真是匪夷所思! “哈哈哈!”忽然花厅里响起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爆笑声。大家看时,原来是马喜儿、陶玉母女俩。她们正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那陶玉还指着苏澜道:“你一个莽夫之女,居然会刺绣,还是双面绣?这真是阎王贴告示,鬼话连篇!” 苏澜委屈地道:“我没有说我会双面绣,只说我绣的绣品是双面绣!” 咦,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苏澜已经眼泪汪汪了,再三强调:“我就是会绣啊,就是不知道那叫双面绣啊!” 咦,这话好难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陶玉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苏澜的鼻子道:“你会绣?连绣柬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会绣双面绣?真是笑死人了!”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官家女不会刺绣也无妨,反正有绣娘可用。可若是不知道绣柬是什么,那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众人都以古怪的眼神望着苏澜,而苏澜就嚎啕大哭起来:“姨母,那个林婶婶和宝姐姐答应不说,我不知道绣柬的事情,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呜呜……” 林氏用憎恨的眼光瞪着林谦夫人和林宝,咬牙切齿道:“好呀,林夫人,林小姐!枉我再三拜托二位,你们却小人行径,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欺辱一个自小没娘的女娃娃,你们还是人吗?” 众人听了,面有愧色。山长夫人上前,一边搂住苏澜,一边宽慰林氏道:“刘夫人切勿难过。小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难道各位生下来就知道绣柬吗?还不是你们娘亲自小教导才知道的!” 山长夫人言之有理,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林氏泪眼婆娑,哽咽道:“各位夫人和小姐应该知道,我这外甥女,从小母亲就被倭寇杀害,父亲是个军汉,祖家又是着三不着两的,又没有兄姐看顾,一些官家女眷应该知道的,她自然就要欠缺一些。只怪我这做姨母的,没有负好责任,委屈了孩子……”说罢,啜泣起来。 众位夫人、小姐听了都是心里酸楚,眼噙泪水。谁不知道将军夫人林簪娘被倭寇剖腹杀害的事情?于是,好多夫人、小姐上前安慰道:“夫人、小姐快莫伤心了。我们都知道夫人对外甥女,那是一片赤诚可感天地!” 还有夫人道:“我们还在立林夫人庙的请愿书上签过字的,夫人、小姐莫生气!” 这时,只听得“扑通”两声响,林谦夫人和林宝跪倒在地:“夫人见谅啊,我们绝对没有这等龌蹉心思!一定是那些婆子丫鬟说出去的!” 林氏用手帕擦了一把眼泪,道:“林夫人竟然拿这样的话堵我?难道婆子丫鬟是我家的不成?真正是笑话!” 林谦夫人和林宝被噎得一怔,然后起身,高声叫嚷着让心腹去彻查此事。 这时,苏澜指着陶玉,哽咽着道:“姨母,难道她知道绣柬就会双面绣,我不知道绣柬就不会双面绣吗?她凭什么当众耻笑我?” 咦,小丫头这是对陶玉发起挑战了。 陶玉听了先是一怔,接着就是狂喜。她虽然并不热衷刺绣,但是也见过秦慧秀刺绣,耳濡目染,受到一定熏陶。再加上这时代女孩子多少要会一些女红手艺,只是因为陶玉心不在此,自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得一鳞半爪一知半解。即便如此,她自认知府嫡女,而苏澜一个侯府庶子的外室私生女,年纪又比她小,她就不信比不过她! 当即,陶玉道:“你说的是,我不一定会双面绣,但你就肯定更不会。我们不妨一试。” 刘珍忽然哭道:“澜妹妹,你那绣技,还是算了!” 刘珍如此示弱,陶玉愈发上头了,道:“那就比一比罗!有些人喜欢吹牛,知道什么是双面绣啊?” 苏澜道:“我是不知道啊,可我就是会啊!” 这话不禁把陶玉气蒙了,就连马喜儿也气得个倒仰。当即道:“那就现场比,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丢丑!” 苏澜看到这场景,害怕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是双面绣……” 林氏和山长夫人搂着她,安慰道:“小小年龄,不知道也不为过……” “可我就是会绣双面绣啊!” 林氏和山长夫人:“……” 苏澜如此一时示弱,一时示强,越发搔到了马喜儿和陶玉的痒处,越发勾着她们要大打擂台,一试分晓。 如此几番揉搓,苏澜和陶玉坐到了房间中间的绣架边。陶玉一副洋洋得意,成竹在胸的样子,而苏澜却哭哭啼啼,似乎没有半分胜算。林氏已经是哭得要晕倒了,还是刘珍和春红一边一个搀着她。 苏澜坐在高高的绣凳上,因为人矮腿短,两条腿落不了地,只能悬在半空打晃晃。苏澜表示无奈啊无奈。 山长夫人毕竟是个局外人,似乎看出了一点名堂。于是和几位夫人商定,命人取来同样的绣绷、绣针、绣线、绣料。题目揭晓,是三寸见方的猫。时间是两炷香。 却看那陶玉上手就抿上丝线,开始在绣料上刺了起来。可是苏澜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将手中的针和丝线摆来弄去,然后,把一根丝线劈来劈去,竟然劈出了十多根。 “咦……”山长夫人看了不禁心惊。有句话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外行人以为苏澜害怕,在那里玩丝线打发时间呢,内行人却看出这是在劈丝,而且一根线劈出了十几根丝。 其实,在劈丝过程中,苏澜已经构思好了图案。双面绣的关键是藏头,就是将线尾隐藏在最后的针脚中,不能露出线头。于是,就看她首先将线尾剪齐,从上刺下,再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下针时再将线尾压住,连下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绣时又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排针时,按次序非常均匀地排列针脚,疏密得当,两面相等。 就见苏澜先是一边绣一边哭,后来哭声渐止。再看她,下针娴熟又小心翼翼,排针时按次序均匀地排列针脚。从头到尾,下针总是保持匀速,不见丝毫犹豫,也没有拖泥带水。 反观陶玉,先是下针就刺,刺了几针后就开始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经常上剪毁针,只把绣料弄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一会儿,烛灭手停。大家先看陶玉的绣品。只见一只没有完工的小猫,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说是猫也可以,说是狗也行。而另一面除了几根乱针乱线外,竟连绣样都看不见。莫说双面绣,就连一面绣都不成个体统。 山长夫人口里赞道:“这么短的时间,已是难得。”于是撂下去给别人传看,再来看苏澜的绣品。只见她拿起绣品,“咦”了一声,眉头锁了起来。 陶玉看见山长夫人的表情,直道苏澜的绣品不如自己,不然山长夫人也不会紧锁眉头啊!立刻大喜过望。 众人见了,也上来传看绣品。竟然表情都和山长夫人一样。 刘珍心神不定,抽冷子上前拿过绣品。 只见那猫的周身轮廓只有寥寥几针几线,但是,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一只肥胖白嫩的小猫,身体和白色的绢布融为了一体。仿佛小猫正在雪地里戏耍玩闹。而苏澜主要绣的就是那猫的眼睛。一面如蓝色琉璃珠,一面如绿色琉璃珠。那眼睛绣得活灵活现,形神兼备,透着一股玉雪聪明,诙谐可爱! 这时,山长夫人叹道:“且不说小姐巧妙利用绢布底色,只这寥寥几针几线就把猫儿的动态抓得不虚分毫。” 众人也有同感。纷纷夸赞苏澜聪明伶俐,心思巧妙。 山长夫人道:“这眼睛也着实传神,让人想起那绿的、蓝的猫儿眼宝石!” 苏澜心里那个乐啊。前世她最喜欢猫儿眼宝石! “不过,这有些针法还真是奇怪,不像是《锦绣针谱》里面的针法,我从来没有见过!难道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说,这是小姐自创的针法?”山长夫人又是狐疑,又是赞叹。 苏澜听了想笑。她的刺绣针法出自清末民初时期的丁佩的《绣谱》、倪仁吉的《凝香绣谱》、沈寿的《雪宦绣谱》和华璂与许频韵合著的《刺绣术》。生长在异世的山长夫人如果见过那就怪了! “谢谢婶婶谬赞抬爱!我也不知什么针法,那是我师父教的!” 众人听了都激动不已,纷纷道:“莫非小姐的师父就是锦绣?” “不是吧?”苏澜瞪着一双懵懂又可爱的眼睛道:“我师父是个白胡子爷爷!” 众人听了,都惋惜道:“哎呀,好可惜!” 山长夫人赶紧道:“小姐,我们能否有幸拜见尊长?” 众人听了,都屏住了呼吸。 “我也很想见我师父,可他老人家周游大成,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呢!”他老人家在乌有国呢! 山长夫人点头道:“即便不是锦绣,那也是刺绣大家!可惜我们无缘相见!” 众人一片啧啧之声,既是惊叹,也是惋惜。 不料此时陶玉亢声道:“这次比赛不算!”说着,手指苏澜道,“因为她弄虚作假!” 众人听了,都觉得好笑。苏澜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刺绣,弄得了什么虚?做得了什么假? 山长夫人好声好气地道:“也许陶小姐发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端倪?” 陶玉还真是上了劲,叫嚷道:“题目是绣猫,可是她只绣了几针几线,就去绣眼睛了,这是投机取巧!” 听了此言,众人无语。如此中伤和诋毁,只当是犬吠好了! 这时,林谦夫人为缓和气氛,提着两个篮子过来:“诸位夫人、小姐,请品尝将军家熬制的蔗糖!” 如今殿州谁不知道将军家的蔗糖是有价无市?纷纷上前,拿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品尝起来。都笑眯眯地感谢林氏美意。 可是陶玉却暴喝一声道:“不能吃,快吐掉!他们家的蔗糖有死人头!” 众人听了,都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想起将军家的蚵壳屋有人头被砍掉飞上了天,于是下意识地就将蔗糖吐了出来,还哇啦哇啦地叫唤。 苏澜听了,心里那个气啊。可她这个十来岁的年龄,也不好大庭广众跟她据理力争!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苏澜“哇”地一声扑到林氏身上,哭得涕泗滂沱:“姨母,那倭寇的人头不是挂在城墙上示众百日吗?咱们家的蔗糖怎么还会有人头啊?我好害怕!” 林氏就揽着她不停地安抚。 一些夫人和小姐纷纷醒悟。是啊,苏长起的人头还挂在城墙示众呢,这陶玉又是作哪门子妖,居然造谣生事?都气鼓鼓瞪着陶玉。山长夫人斥道:“你无事生非,造谣生事,没一点官家小姐样子!” 那马喜儿找到话头,立马扑了过来:“你既然知道是官家小姐,还敢当众羞辱我女儿?” 苏澜越发哭得厉害道:“姨母,初六那天不是有人被杀了吗?陶家的那个什么陶蝈儿也被杀了。陶小姐知道人头的事情,该不会,这人头就是陶家命人割下,用来吓人的?” 众人听了,立马想起初六殿州城里那起强盗土匪火并的事情。当时陶家的管家陶蝈儿也死在现场,陶家的解释是因为陶蝈儿的漂亮夫人被觊觎,去找土匪讨说法,结果被牵连无辜而死。 听了苏澜的话,大家半信半疑,都怀疑地瞪着陶玉。 只听苏澜指着马喜儿身后的陶蜢儿又哭道:“姨母,那个陶蝈儿的夫人,我看就是一个矮冬瓜,有那么漂亮吗?土匪还会为了她火并?” 众人听了,刷地一下,都向矮冬瓜看去。妈呀,这就是那死去的陶蝈儿的漂亮夫人?这也太恶心了吧?咦,不对,这陶家撒了谎!为什么撒谎?难道那起死了十几个人的杀人火并案真的跟陶家有关! 想到这里,大家忽然纷纷后退,离得陶家母女和仆人老远,更有胆小的夫人小姐吓得晕倒了。 马喜儿恼羞成怒,眼珠通红,本就没多少的理智此时已是荡然无存,向林氏和苏澜猛扑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你这庶子生的杂种,看我不打死你!” 苏澜推搡着林氏,不知怎么的,就躲过了马喜儿的袭击。只听苏澜哭得越发厉害:“姨母,我爹爹说,当今圣上最恨反叛谋逆,抓到了就要千刀万剐!先头,这个马夫人说,她一石头砸死了九个皇子公主,还有一个世家巨贾;还说,皇帝的后宫是他们家的花园子,那皇上皇后还有皇子、公主岂不是成了他陶家看园子的园丁了?” 苏澜继续爆着猛料:“姨母,腊八日苏长起在我们家杀李嬷嬷,陶家公子就抢夺民女,知府就下手令放倭寇进城!哎呀,他们家该不会和倭寇勾结了吧?” 众人听了此话,都如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地望着陶家母女。 马喜儿和陶玉先是一怔,惊惧交加,竟然向林氏和苏澜扑来。那陶蜢儿也紧随其后。 “妈呀,难道陶家造反谋逆成功了,这会子就来诛杀忠臣家眷啦!”说话间,苏澜把林氏一推,竟然将林氏推到了一个太师椅上稳稳地坐下。还真是巧了又巧! 只见苏澜一边发足奔跑,一边大叫:“救命啊,陶家造反谋逆,杀害忠良啦!”说着从花厅窜了出去,直往正厅里跑。 此时,林家的仆人正在收拾桌椅、碗筷。本来应该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可是因为苏澜和陶玉刺绣打擂台,仆人也拥过去看热闹,所以耽搁到现在。 只见苏澜绕着桌子逃跑,马喜儿、陶玉和陶蜢儿三人在后面发足猛追。可是奇怪的是,三个大人竟连小女娃娃的衣角都没有沾上边。 看见自己在意的几个人都在安全范围之内,苏澜猛然回过身,奋力道:“陶敏咒骂当今圣上是庶子,因此被罢官免职!你们这些反贼,当我真的怕你们不成?虽然我只是个女娃娃,可我也是将军的女儿!怕你就不是人!”说话间,苏澜猛地扯下桌布,满桌子的碗儿、盆儿、碟子、筷子、坛子、罐子就飞了起来,长了眼似的,向马喜儿、陶玉和陶蜢儿奔去,只听得“哐啷”、“扑通”、“吧唧”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交响乐一样,在花厅里奏响! 哎呀呀,完全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