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有些发蒙,呆呆问道:“不是姓李吗?” 她记得自己听到那个认识老爷子的女人叫他“李叔”。“李”、“黎”两个音虽有相似,但总不会弄错。 李阿姨解释道:“我姓李。你是不是听小陈说的啊?她平时都是和我打交道,不清楚我家老头子姓什么。” 这种不远不近的交际便是如此。知道夫妻中一人姓什么,就跟着喊。要不是遇上事,特意介绍了,往后就这么记一辈子,也不会想着弄清楚两夫妻各自叫什么名字。毕竟就是个称呼,知道怎么称呼、知道称呼的是谁,就行了。 黎云有些恍惚,只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 她想到了出事前自己踩到的纸钱灰烬,想到了李叔临死前被车灯照亮的惊恐的脸。 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现在却有些迷信了。 李阿姨陪着黎云坐了一会儿,儿子他们去安排李叔的遗体。 他们要出发去火葬场的时候,叫上了黎云。 黎云木然地跟着去了。坐在李叔儿子的车上,她还在走神。 李阿姨就一直牵着她的手。 用了一夜的时间,李阿姨已经接受了老伴突然死亡的事实。 她看着黎云的模样,叹气道:“你啊,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有好日子要过呢。我家老头子八十了,也是差不多了。” 黎云看向了李阿姨。 “他那天下午的时候,还梦到了他一个兄弟。早几个月,他兄弟去了。我们还去给他上过坟。他那天梦到了他兄弟,晚上就出去烧纸钱给他。”李阿姨说道。 黎云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碰上你这事情。”李阿姨豁达地说道,“老龙大概就是要给他提个醒。谁知道会这样……都是命。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命,给你的命,你得珍惜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些,可有些事情啊,你不得不信。你好好活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对得起他了。” 李阿姨很想得穿。 在她看来,这阴差阳错的事情,那就真是老天注定。她会为李叔的死感到悲伤,可李叔救下了一条人命,又让她觉得欣慰。她年纪也是大了,不想死,却也做好了随时会走的准备。和李叔的阴阳相隔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她用不了多久,就能跟李叔、江龙昌夫妻凑成一桌麻将。即使她还能活很久,她也不会觉得寂寞。她有儿有女,还有孙子外孙们,总是会过得幸福。就是枕边少了一个人,有时候大概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这种豁达,影响到了她的儿孙们。 车内的气氛只是哀伤,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黎云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眼眶湿润,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车子到了开在郊区的火葬场。 丧事办得急。一方面是因为李叔乍然逝去,全家都没个准备;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叔的遗体状况并不好,家里就想着尽快处理。 简单的哀悼仪式后,李叔被强行修复、看着不太自然的尸体就给送去火葬了。 黎云被李阿姨拉着,透过小窗,看到了逐渐燃烧起来的尸体。 她并不觉得恶心或恐惧,此时此刻,她内心非常平静。 拉着她的那只手正在源源不断地传递力量给她。 李阿姨年纪大了,不能久站,被女儿女婿搀扶走了。 黎云跟着离开,仍然被李阿姨拉在身边。 李阿姨絮絮叨叨说着李叔生前的事情,让黎云对救了自己的陌生人有了更多的认识。 那张惊恐的脸被另一种面目所取代。 黎云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我爷爷其实也叫黎云。”黎云第一次主动开口道,“我出生的那一天,他正好去了……我妈妈难产,本来,我可能就死在她肚子里了……我爸爸说是我爷爷保佑我。他说他等在产房外面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回家才知道,我爷爷正好去了。就是大清早,他跟我奶奶说,要再睡一会儿,再没醒来……我爸给我取了我爷爷的名字,希望我爷爷一直保佑我……” 黎云哽咽起来。 她这一辈子,被两个叫“黎云”的老先生救了,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另一个没有。 “这说明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是个好名字。”李阿姨说道。 黎云点点头,“我小时候就想着给我爷爷争光。他也参军打仗过,还得过勋章。他有些老一辈的思想,总想要个孙子,也能参军打仗。我后来报名参军,又退了下来……那年扫墓,不知道怎的,看着他那张遗照就哭起来……我奶奶……她有些嫌弃我不是个男孩。可我爸爸说,爷爷肯定不嫌弃我,不然不会救我。”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 黎云要强了一辈子,很少在人前哭,就是人后也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哭泣。 但被李阿姨牵着手,她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李阿姨问道:“你是不是没结婚啊?” “嗯。一直忙着。我还有个弟弟。”黎云说道。 爸妈生了弟弟之后,奶奶有了寄托,就没再用那种眼神看她。倒也不是说老人虐待她,只是一个孩子很容易分辨出他人对自己的喜恶,也很容易受伤。 黎云身边从没有过像李阿姨这样的长辈,被李阿姨慈爱的目光一看,她就忍不住心酸起来。 李叔的儿子这时候捧着骨灰盒出来了。 他们还没买墓地。骨灰盒准备带回去,停灵几天,也是通知亲戚朋友这个噩耗。 黎云继续被李阿姨牵着,去了李家。 她想要帮把手,被李叔的儿子女儿拦下来。 “你陪陪我妈吧。没事。这个不用你帮忙。” 黎云就被李阿姨拉着,坐在卧室的床上,看他们在客厅忙碌。 弄好了灵堂,儿女们又要收拾李叔的那些遗物。 李阿姨叫儿子拿来李叔的手机。 “他把他以前那些老兄弟的电话都存手机里面了。你挨个通知一下。” 黎云听到“手机”两字,就有些不自在。 “爸的手机放哪儿呢?”李叔的儿子问道。 “之前放在茶几上呢。你们昨晚上睡在这儿……” 茶几已经被挪到了一边,上头堆满了丧葬店送来的纸钱。 儿子女儿翻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那部手机。 “算了算了,待会儿再找吧。他还有个电话本,以前的电话本,在电话下面,抽屉里。”李阿姨指挥道。 电话本倒是马上就找到了。 儿子挨个打电话,通知李叔的老兄弟们李叔逝去的消息。 “妈,我把爸的衣服收拾出来,晚上烧过去。”两个女儿进了卧室。 “行。我们去书房。”李阿姨拉着黎云让出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