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好汉一一道别之后叶西郎嘉见七米弯着腰忍着疼痛从轿子上下来,便问道:“接下来咱们作何打算?”在两位姑娘的帮助下七米费力翻上马背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咱们要当回猎人。” “我的状元弟弟,就你现在这情况还能打猎?”见七米微笑不语叶西郎嘉问:“猎啥?” “我猜是飞天雪豹。”衮戈说。见七米点头称是,叶西郎嘉继续问道:“眼下满山遍野都是足迹,咱们怎么追踪这群人?” “这得问二掌门?”七米说。 二掌门见所有人都已上了马便说道:“各位请随老夫来。”原来今日巳时二掌门与宋清月见两处营寨里的人马仓促朝北撤离,两人都觉得不能这么轻松就让这伙人给溜掉,随后派出三名唐门弟子骑马跟踪飞天雪豹一行踪迹,并安排镖局随后赶来的几名伙计将尚未使用的二三十袋火药小心收集起来,并入户了解朝北方向一两百里范围内的地形情况描画出大致的地图。 “七哥,您这身子尚未恢复,咱们报仇也不急于一时,要不日后再说?”宋清月问。 “咱这四十几人追击八九百敌人,这是一比多少?”朱牡问宋清月。宋清月回道:“大概一比二十。”“对对对,一比二十,这么大的悬殊不是找死吗?”朱牡说。 “两位妹妹不必担心,咱们这是尾随偷袭,找到机会了就打他一下,找不到机会就各自回去,绝不干正面硬钢的傻事。”七米说。 “三弟,兵书上不是说穷寇莫追吗?”衮戈问。 “穷寇?噶容他们陷入绝境了吗?显然没有。我猜噶容绝对想不到咱们敢追击他们,如此看来咱们不就有发起偷袭的机会了?” “三弟,兵书上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兵无常势。二哥,这兵法书我都读烂了,您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众人赶至天黑时分便在距离噶容一行安营之处十里开外的一处山林里冒着严寒露天歇息。七米和二掌门、衮戈等人顶着一阵阵的困意,根据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初步拟定了半夜袭扰计划之后便都披着毯子倒头就睡。两个时辰之后一名探子回报,顺便还带来个村民当向导。村民确认绕行到距此三十里之处有一段两三里长的峡谷地段适合居高临下埋伏偷袭。七米随即一拍大腿连声叫好。等二掌门叫醒大伙整装出发之时,七米对大伙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咱们人衔枚马裹蹄摸黑绕行先敌一步至三十里开外的一线天设伏。咱们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充分利用地形优势狠狠收拾这帮混蛋。记住了打完就走不可意气用事。” 等到出发时阿爸尼玛对衮戈小声嘀咕道:“还没开打就在想撤退的事情,七米少爷这不是犯忌吗?” “三弟说得不错,若想以少胜多必须避实击虚声东击西。”衮戈说。 阿爸尼玛摇摇头说道:“老奴不懂兵法。不过二少爷说对那自然就对了哦。” 一行人丑时出发,在向导的指引下摸黑艰难地行进四个多时辰,终于在巳时三刻穿过山林翻过山梁来到当地人称之为一线天的峡谷上方。七米站在峡谷顶端伸出头朝下张望,只见自己所处之地距离底下依山而建的栈道不过百十丈左右距离,可是站在这几乎垂直的悬崖上方还是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两位长老在山梁上忙碌了一阵选定了伏击位置,七米上去一看发现站在此处近乎一半的栈道尽收眼底,的确是个绝妙的伏击位置。尼玛长老蹲坐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敌人要从峡谷上来几乎不可能,若要绕行得走十几里路才行。”一旁的向导接着说道:“的确如此。有一回我随父亲在这山里打猎,猎物慌不择路跌落谷底,等到我们父子绕路下去那家伙差不多被野兽吃干净了。” 洞波寨的死侍们和几名镖师均脱掉御寒用的长袍放下兵器开始四下里收集用于攻击的石头。唐门弟子则小心翼翼的从马背上卸下所有火药,在宋清月的指导下分包打理,依旧用油布包裹成二三十斤大小的霹雳炮。半个时辰之后,当大伙差不多完成了准备工作之时,衮戈朝远处指了指轻声告诉七米敌人来了。 七米回头看了看众人,见除了自己和衮戈俩人因伤负责望风以外,所有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便说道:“咱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大伙都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再等一盏茶功夫就该咱们收拾山下那帮混蛋了。” 宋清月接过七米递来的酒囊,顾不得擦去满头的汗水大口灌了几口下去,辣得她直吐舌头。见七米在一旁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将酒囊递给一旁累趴在地上的朱牡上前打了七米一拳说道:“这么辣,也不提醒一下。”七米一把拉住她的手看了看,那双曾经的纤纤玉手已结痂变得粗糙有力,他将宋清月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声说道:“我还没舍得喝呢。咱把气力都留下来准备复仇好吗?” 宋清月点点头朝峡谷看了看激动地说道:“七哥,这一刻可等了好多年。” “昨日是金凤堂,今日是噶容那个混蛋,从今往后咱俩总算对死去的亲人有所交代了。” “可不是,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如释重负。” 七米忽然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昨日三位紫衣长老拼了老命合力一击怎么就没把我弄死?真是奇了怪了。” “三弟,你小子当真不记得?”见七米一脸茫然的样子叶西郎嘉呵呵一笑说道:“那几位武林前辈不仅把你小子从鬼门关带回来给你小子喂这个丹灌那个药,还合力为你输入真气替你护住丹田疏通经脉,你倒好全不记得这事。” “你们咋就不告诉我呀?” “不怪大伙都忘了,昨天那场面太紧张混乱了。”二掌门说。 朱牡指了指七米说道:“是呀,大伙先是怕您出现意外,见您安然醒来一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再说了您也没问过呀!” 七米抡了抡胳膊自言自语道:“难怪才不过一天一夜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衮戈压低声音说道:“三弟,敌人进入指定位置了。”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七米。七米忍着疼痛站起身说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一行刀客此生都不会忘记在这一线天里的遭遇。他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到凤凰峰下竟一事无成还险些被武林中人灭掉;好不容易逃离是非之地,急匆匆避开大路钻进山林准备绕路潜行,却不想在这么一处绝地被人伏击。 噶容绝望的发现,伴着一声声霹雳炮的巨响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卷起漫天的烟尘如神兵天降不断从绝壁上滚落下来。这些石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不断砸向峡谷里一群惊慌失措的刀客。噶容一行刀客此时正骑行在修建在岩壁上的栈道上,无法抵抗、无路可逃、无处可躲,这便是对眼下这种情形最简单明了的写实。 “三宝护佑!护法神护佑!”很多刀客翻身下马双手高举护身呷乌虔诚地跪在栈道上祈求神灵保佑,更多的刀客则呼喊着左右闪避,凄厉的叫声、悲痛的哀嚎声响彻山谷。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山谷里一切都逐渐恢复了平静,弥漫的硝烟逐渐消散,噶容被几名手下从一堆死尸中扒了出来。他长吸一口气费力站起身子。“感谢三宝护佑……”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右臂被炸碎了苍白的右手无力的挂在半截断臂上。他强忍着剧痛和愤怒咬着牙用左手颤抖着摸了摸才发现右耳廓也仅剩一半左右,右耳失聪什么也听不见,一边脸上血迹斑斑居然嵌着不少石子。他神情落寞的用左手扶着半截断臂骂骂咧咧地跪坐在地上,心想老天真他妈对自己不公炸掉的怎么不是相对用处不大的左臂,怎么不干脆让自己一死百了呢,于是一把扯下银质的护身呷乌扔在一旁。不远处一把长矛斜插在河谷里,长矛上一面狼旗示威般随风舞动。噶容此前杀过的人影走马灯似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愤愤不平地吐了把口水站起身踉踉跄跄的朝前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河谷里。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第五日后方才来到几朝古都奉元府。第二日,与唐门师徒和归心似箭的洞波寨众人依依惜别之后,七米带两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一同前去拜访玄静法师。 进得寺庙知客听闻几人欲拜访玄静法师,便将来人好好打量了一番说道:“看来几位是刚从凤凰峰回来的武林新秀。”见几人点头回应便道:“法师交代,不必通报,请随我来。”知客将几人带至寺院深处幽静的后山上。只见玄静法师在一棵古树下闭目打坐,听到几人到来便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不知新秀状元亲临,贫僧有失远迎。” 几人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七米说道:“法师这么说可折煞晚辈了。此次武林大会真是险象万生,若非法师飞鸽传书搬来救兵,结局真难说。” 等几人席地而坐之后玄静法师一边给几位斟茶一边接着说道:“贫僧只是做做顺水人情,明教愿意派兵救援还不是因为刚好收了公子你的好处,与贫僧并无半点关系。” “法师谦虚了。晚辈送的都是些浮财,没想到竟能为武林中人解围花灾。” “如此看来,君子剑替公子这些财物选择明教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能否利益众生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师父和我觉得哪个团伙把持朝堂其实并不重要,尽快结束混乱的局面显得更加重要。” “公子的意思是,只有结束乱局才能实现百姓安居乐业的愿景?” “不错。如今这天下战乱不断饿殍满野,百姓深受其害。战事早日结束百姓才能安宁。” “不错,不错。公子文武兼备虚怀若谷小小年纪有此番见地不愧是剑痴的关门弟子。” “法师谬赞了。” “今日既然到得寺庙,恰巧遇到贫僧禅坐。贫僧就问你们一个问题,这水与火若选一样作为你们修行的境界,你们愿意选择什么?” 朱牡想了想说道:“我选择火。火代表着热情、希望、温暖、勇气和毁天灭地的力量。” 宋清月含情脉脉地看了看一旁正襟危坐的七米接着说道:“我和妹妹一样愿意选择火。火象征生命与活力、光明与正义、勇气与力量、温暖与快乐。在这乱世之中我愿意活得像颗流星即便是一闪而没也要热烈而灿烂。” “公子你呢?”玄静法师问。 “晚辈觉得各有利弊,可是权衡下来晚辈更愿意选择水的境界。” “愿闻其详。” “晚辈觉得水的境界或许更高一些:无孔不入、无坚不摧、能因时因势因境而变;夜凝成露、晨散为雾、夏落成雨、冬结冰雪;需细腻则细腻、需粗犷则粗犷;无色无味无形,无色才融七彩,无味适配百味,无形方能万化;静则沉淀冗余独清,动则携沙裹石合纵;上九天与星月闲游,下五洲与泥沙结伴。” “妙哉,妙哉。贫僧再赠两句:虽一滴不改其质,纵万年东流到海。能容万千物种,方成浩瀚江洋。公子,知之行之,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七米在心里默默复述了一遍,虽一滴不改其质,纵万年东流到海。能容万千物种,方成浩瀚江洋。起身行礼说道:“感谢法师指点,晚辈谨记在心。” 拜访过玄静法师之后,七米深知要在漫长的冬季翻越无数的雪山回到雪域腹地萨钦比登天都难,加之自己和隆布均受了伤一直未能静心疗养,便带着隆布和两位姑娘按照玄静法师所指三日后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在那里搭起帐篷住下来。 这一住便是大半年,自己和隆布的伤早好了,可等到春暖花开夏日到来也不见几人主动谈起下山的事,唯有那几顶渐渐破败的帐篷在不断催促。这一夜七米等几人睡下便提上酒坛轻手轻脚走出帐篷独自一人躺在不远处湖水旁厚实的草地上仰望苍穹,看明亮的月亮缓缓落下,看那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看着那些偶尔从夜空中滑落的流星悄然落泪;微风拂面、松涛阵阵、夏虫啾啾……这一夜他竟舍不得合眼睡下独自候到天亮。这一夜,他与自己彻夜长谈。他问自己存在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复仇?复仇之后呢?他问自己是善是恶,抑或两者皆有?他问自己为什么能看淡名利却放不下过往情仇?……他想起自己一生的经历,想起至亲好友,想起亦师亦友的唐老先生,想起避世苦修的无名堪布,想起大隐隐于市的玄静法师,想起野心勃勃的通鼎主持,甚至想起死在自己刀下的那些日渐模糊的脸…… 当从清晨轻柔的薄雾中飘来宋清月和朱牡焦急地呼喊声时,七米在酒醉后最后一丝意识里找到了答案——只有濒临过死亡的人才会真切的感受到活着有多么美好!有宋清月的古筝声和朱牡的山歌以及隆布憨憨的笑容陪伴,此生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