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一方面,它在孩提时代的那些童话书里就已经被一遍遍地提起;而另一方面,它似乎也只存在于文字和银幕中。 但事实上,真正的魔法就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在旧大陆还被大海和沙漠分割开来的时候,不同的地区已经发展出了互有不同的魔法体系。在欧洲的魔法学界现存于世的魔法原典中,其中最为强大的魔法通常都能追溯到公元前世界,最晚到中世纪前期,而到了工业革命时期之后竟与空白无异。 其中原因很简单——与晦涩难懂的魔法相比,不断发展的工业科技明显有着更高的性价比。一颗子弹和一发火球术所起到的效果几乎是一样的。但前者的装配只需要不到几分钟时间,而后者却要倾注一个魔法师的巨大精力和长达几个月的学习时间。 由于许多魔法都能追溯到古代,所以流传至今的魔法书通常都由当时的通用语言写成,比如拉丁语、古希腊语和古埃及圣书体。其中有些法术的咒语晦涩而冗长,就像是出自文豪圣贤之手的长诗。 在微不可闻的风声与若有若无的咔咔声中,伊凡·卡列金如若无人地念诵着一篇拉丁语诗歌。 “Equum ligneum duco, urbs opulenta Troiae combusta est, armatura decem annorum vertitur in arenam ferream.” 『我牵引一匹松木马,富饶的特洛伊城烧尽了,十年的旧铠甲化成铁砂。』 “Percussi lyram, incensa est Roma potens urbis,Domus Aurea et stetit in cinere.” 『我抚摸一把七弦琴,恢宏的大罗马城烧尽了,灼热的黄金宫立于残渣。』 “Fui per librum mortuorum, pretiosus Alexander combustus est, et poemata et libri mundi incensa.” 『我翻阅一本亡灵书,珍贵的亚历山大烧尽了,全世界的诗书盛开热花。』 “ego rusty Sustulit ensem, Carthaginis urbem inexorabilem Ardebat, fertilis alcalica tellus sterilis.” 『我拾起一把锈铁剑,不屈的迦太基城烧尽了,富饶的盐碱地不生枝杈。』 “他妈的!你到底在干什么!”有个士兵扯着破锣嗓子咆哮着,那种包含着愤怒和恐惧的大嗓门足以吓傻一个人。他不知道面前这个怪胎在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那些话他一个字也能没能听懂。但莫名其妙地,他有一种强烈的不详感和危机感,就像是一条蟒蛇正在绞压他的心脏似的,他能感到它跳的越来越快,甚至随着呼吸疼痛。他寄希望于能引起这个外国少年的注意,尽管他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 伊凡·卡列金确实有了反应,他的声音一转先前的哀伤与幽远,突然变得激荡起来。那双冰绿色的眼睛也变得有神起来,像是猛地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Pro Helenae lachrymis vagor, Octavinae caput sepelio;” 『我替海伦的泪水游荡,我将屋大维娜的头颅埋葬;』 “Mortem lugeo scientiae, et nives frigida Alpium opto!” 『我为知识的死亡悲伤,我愿阿尔卑斯的风雪苍凉!』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像是正从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Rogo gloriam soli Dei excitari, ut doceas sine fine ignem prolificare et crescere, ut me adiuvet terra et sol ardeat!” 『我请求唯一之神的荣耀激昂,请您授意无尽的厉火增殖生长,助我焚烧大地,遮蔽日光!』 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个拉丁语单词后,世界回应了他的祈求。他的脚边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团又一团的刺眼火焰,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荆棘丛一样。火流以放射状地朝着周围的每一个方向行进,连同着那些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自行生长出的火焰。很快,所有在他视野之内的地方都在愈演愈烈地燃烧。 如果这时从空中往下看的话,以伊凡·卡列金所站的位置的位置为中心,很大的一片区域迅速地被疯长的火焰所覆盖,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都能很容易地看到这片无比耀眼的刺眼光芒,这是灼目之光,来自于那焚城的烈焰,就像是在这片土地上又生出了另一个太阳! “那边是怎么回事?”夏洛蒂焦急地抓住拉桑琪的胳膊,指向发出明亮火光的工厂,他们刚刚走出大概一公里左右的距离。“难道工厂爆炸了吗?那伊凡·卡列金他……”她说着就扭头往照亮了半边夜空的火场冲去。拉桑琪一把拉住她,“你这样过去有什么意义?如果真的爆炸的话你也活不了!” 在夏洛蒂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上,眼边的泪花被照得晶亮。拉桑琪一愣,语气也软了下来:“而且,目前似乎只是一般的着火。如果这场火真的是一场意外,以他的冰魔法应该也能逃出来……” 她这么说并不是在单纯的安慰夏洛蒂——这场火起的时机过于蹊跷……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敢在想下去。她看向那一片火海,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伊凡·卡列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火焰出现以后的十几秒以后,伊凡·卡列金的耳边就被哀嚎和惨叫包围着。世界卫生组织将痛感分为四级,而灼烧的痛感就处于最高级。他将这些人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以最痛苦的方式折磨他们,这片火海是他的滔天愤怒,也是最为沉默的陪审团。 曹在被那些惩戒的火舌包裹的那一瞬间没什么感觉,但没过几秒,从全身的每一寸皮肤传来的痛感如洪水一样轰入了他的大脑。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他的皮肉之间绞肉,又像是无数条毒蛇在咬噬他的肌肤。他忍不住哭了出来,但眼泪也在一瞬间被气化,在他的已经有些发黑的眼角留下几颗晶亮的盐粒。 但好在这种痛苦并没持续多久,深度的烧伤会破坏人的感官细胞。即使这之后他的表皮已经发熟,即使他的身体正在脱水,即使他的内脏开始发热……他已经从这种痛苦中解脱了出来。 其他的俘虏和曹的情况大差不差,士官长是其中唯一还能勉强维持感官的人,但他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了时不时发黑的色块。他知道那些明亮的是火焰;那些暗淡的是大地;而那些被明亮包裹的暗淡……他不想去思考,只是集中注意力看着滔天火海中的那个少年,或者说士官长记忆中他身处的那个方向。 伊凡·卡列金置身这暴烈烧燃的最中心,却完全免于被伤害。他全身的每一个角度都被火光照亮,像是转达上帝愤怒的使者,或者更像上帝本身。在这地狱一样恐怖的场景和肉脂燃烧的可怕声音中,他却轻声歌唱起来: I could hear the signs calling out, From the bottom of the fire. I am like a torch flickering in the wind as the saying goes, Lost all my precious rage ate me up. Endless forlornness has made me numb, I'd rather rise from here or should I hold on to my past? They’ve burnt to ashes faded to grey, Returned to the earth yea it's meant to be. Uncertain flame of hope I found, Will you lead me back on right track…… 他的歌声并不大,但却包含了无尽的凄痛与哀伤,而且莫名地震撼人心。似乎他不是这场灾厄的加害者而是受害者。 传言古罗马帝国的暴君尼禄为了观看神话传说中特洛伊战役后特洛伊城陷落的大火情景,故放火焚烧了罗马城。在这场持续了六天七夜,在那场将台伯河畔的伟大城市焚烧殆尽的火灾中,他却在皇宫中用金杯满盛着一杯又一杯的葡萄美酒,亲手弹奏七弦琴伴着自己的歌唱。 蔑视生命自古以来就是皇帝的特征与特权,将高傲的神性与残暴的兽性通过调和的人性结合起来,这就是皇性。它是一把无比危险的双刃剑,简单的善恶之分会决定其本人在内的很多人的命运。而当如此一位君王,踏着神授的沸腾烈焰审判人世间的罪恶,天空就是他的皇冠,而大地也会向他鞠躬。 “哦……”伊凡·卡列金发出了一声包含着痛苦的呻吟,他的全身都在跟着发抖,骨与骨之间相互碰撞。他的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几道裂口,像是被看不见的影子所割破。一道强有力的黑红色气流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它所掠过的火焰变得更加狂暴而肆虐,而且迅速发黑发暗,它们的热量和威力远远高于先前的那些,周围的铁架和机器本来已经被烧成了耀眼的金红色,就像是刚从热轧机里新出的钢条。但在这黑色火焰出现了没多久以后,它们熔化的过程被大大加快了,好像流金一样的钢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直到它们的整体也软趴趴地落在黑焰里,再被滋滋地蒸发消失到空气中。至于那些俘虏,置身于伊凡·卡列金身边的他们在黑焰出现的一瞬间就被气化了,虽然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烤熟了内脏,绝无活着离开的可能。 地面筛子一样地抖动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果这里有另一个能保证自己不被黑焰在一瞬间气化的人,那他现在会感到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伊凡·卡列金,毋宁说是伊凡·卡列金所处的阵眼位置,正在疯狂地吞噬和汲取着周围的氧气。远处高楼上的砖瓦在狂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体,飞出来的尘与灰又消失在熊熊燃烧的黑焰中。 这是由于“魔网(magicnet)”所承受的高压。 事实上,魔法的存在并不会推翻人类现存的基本物理和科学体系。正相反,这两个看似迥异的领域可以相互论证。炼金术中的最高法则“等价交换”,某种意义上正是“能量不会凭空出现只能相互转化”的另一种说法,也就是经典物理学中的能量守恒定律。同样的,这一条同样也适用于其他魔法。 中世纪的欧洲魔法师认为,世界的一切都是由火、水、风、土四大元素所组成的,而魔法师施法时所需要的咒语、材料乃至姿势都是试图去引导四元素运行的“方式”。这被称为“古典四元素运行论”,在后世中的进一步探索中已经不太适用于整个不断被探索和拓展的魔法体系。尽管四大元素的地位在新旧学派的争执中颇具争议,但“魔网”理论被越来越多的魔法师所接受——即身边存在的各种元素在自然状态下是一个和谐的整体系统,而魔法师施法时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与这个系统相连接,从而调动它的魔力来施法。 这个过程就像是用手机连接互联网一样。无非魔法师的目的是引导和筛选魔网系统中的元素来达成自己的施法目的,而普通人是用手机或者电脑来筛选和引导互联网中海量的信息来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伊凡·卡列金身边的这种情况就像是有人在一个局域网里接入了一个算力极强的计算机,从而导致了整个网络的网络不畅和卡顿一样。他释放的这个名为“神愤厉火”的大范围火属性法术实在是过于强大,以至于导致本区域的魔网产生了高压波动和异常情况,而它又反过来影响了周围的环境,从而导致了这些与法术本身无关的怪异情况的发生。 那天,有人声称闻到肉类烧焦了的呛鼻气味。即便是生活在战火中的埃塞俄比亚人也想不明白在那家工厂到底发生了什么。天亮以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本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办公楼整个消失了,不会燃烧的混凝土竟然被烧的黏结在一起,连地基也被烤到断裂。施工过程中产生的大大小小的临时积水井全都干涸了,不难想象,当时它们一定是烧沸了的,又混在灼热的空气里,化成看都看不见的水蒸气。 “这些建筑的受破坏程度太惊人了!”一个调查人员说,“他们似乎完全被烧尽了,但是哪怕在广岛的原子弹遗迹都没见过这种惨状!可据当地人说没有听见任何的爆炸。现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神谴。”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快步离开了现场。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所有的铁轨,铺成的没铺成的,都被烧熔成红热的钢水;所有的枕木,用上的没用上的,都在黑焰中熊熊地燃烧。空气也干燥到了极点,任何一点水汽都会被烤干。伊凡·卡列金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他记忆里大门的方向走去,那些张狂的黑色火焰像是不敢冒犯这位燃烧的君主,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当他离开那片火海以后没多久,就和夏洛蒂一行人碰了个照面——夏洛蒂执意要回去接应他,但那些被烈火炙烤到翻涌的灼热气流使得他们不敢再冒险向前。 “……你……”夏洛蒂愣了好久,只是呆呆地盯着毫发无损的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候似乎太多余,而问话似乎又显得太陌生。她本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像往常一样说一句“牛b啊兄弟!”,但那张从烈火中归来的、蛇鳞一样坚硬的脸把一切都硬生生堵在了她的喉咙。 “我没事,我很好。”伊凡·卡列金回答,然后又僵硬地对她点了点头。 “没事就赶紧走吧,这么大的火,恐怕军队过一会就来了。”拉桑琪转身招呼人往回走。 “先等等。”伊凡·卡列金叫住了他,“我想有些事需要……” “我说了,赶紧走!”拉桑琪没来头地回头对着伊凡·卡列金大吼。她完全被激怒了,连身旁的提托都被她吓了一跳。 但平常对她唯命是从的鬣狗营战士们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有人站在原地,有人踟蹰不前。他们站在伊凡·卡列金与拉桑琪之间,两边是看不清前路的长夜和冲天而暴烈的厉火。 “……有些事不是通过大声嚷嚷和强势就能掩盖过去的,拉茜。”伊凡·卡列金用一副成熟者的口吻缓缓地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 然后他的声音猛地一提:“难道你在看到了那些姑娘的样子以后,还能视若不见地把那些勾当继续下去吗?” 这声音振聋发聩,在烈火的燃烧声中,空气静得连每一个人的叹气和吸气都能听清楚。拉桑琪感到一口什么东西猛地哽在了胸口,她环视四周,每个人都在回避着她的目光,好像她才是那个对面能驭火使冰的怪物似的。她看不清他们的脸,过去的夜似乎没有这么黑,但那冲天的火光却照得人睁不开眼。 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崩溃中,用明显忿怒而压抑的声音说:“我说过了,如果我们不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这些事,难道我们应该去把这部分宝贵的资源让给别人吗?” 拉桑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这是她对那些同袍的最后暗示,就像是溺水的人扑腾着抓住稻草。但他们不为所动,眼睛里仍是迷惘和动摇。 “你不觉得可笑吗?”伊凡·卡列金惨冷地笑了起来,“那你和那些不择手段牟利的军阀有什么不同?”他的声音狂暴起来,“打着再高的旗号做这些事,当你看到那些女孩的样子,难道连一点的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夏洛蒂被这毫无征兆的尖锐言语搞迷糊了,她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被伊凡的刻薄批评而激怒,直接在这里把他们弄死。但在无比沉重的空气中,没有一个人斥骂回来,没有一把枪被人举起。穿着破旧褪色衣服的战士们无声地抽着烟,黑色的火海改变了气压,凉爽的风跟着抽了一半。浓得看不清的黑夜里分不清谁和谁。他们中的有些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是热血浇筑的过去破碎了。而现在,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强烈负罪感压倒了每个善良的心灵。 那风声带来垂死乌雕的哀鸣。牢不可破的信念和联合,崩塌于人心。 “……她们都是某个人的女儿,或许还是女儿和姐妹,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着她们的血,来维持着所谓的生存?”伊凡·卡列金字字诛心,“口口声声为了解放,赖以生存的却同样是压迫,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有些战士低声祈祷,而有些战士还沉默着,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知不觉地转过身去,用铁一样的后背对着拉桑琪。那些后背她曾见过,见过他们身上的弹孔和血洞,但现在它们都被那些衣服包裹着,在她眼里显得如此陌生。那些她日夜相伴的人在她眼中抽象成一道道又长又高的影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箭一样的目光穿过那些影子,直直射向那不停喷吐着危险毒液的毒蛇。伊凡·卡列金的嘴是灾厄的潘多拉魔盒,从中冒出的那些危险的毒液正把这支光荣的队伍从根基腐蚀崩溃。 拉桑琪在别墅里看到女孩身下的那几包货物时就有一种预感,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是整个鬣狗营前所未有的大危机,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他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拉桑琪气得打了个寒颤,虽然一时半会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伊凡·卡列金会如此不知时局地挑起事端,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吗?关于手段和目的正义与否的讨论不能等到他们私下再说吗?但她还是对其怒目而视。同时,她残存的理智也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乱了阵脚,如果不能说服大家就会全盘皆输,也会把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葬送。 她不能输。 “你说的轻巧,外国人。”她强笑道,“当你居高临下地站在一边挑剔我们时,你有想过我们的处境吗?”她咽了口口水,眼睛在那些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满是迷茫和焦灼的战士们的脸上绕了一圈,“我们是这片大地的军队,所以我们同样承担着这片土壤的贫瘠与苦难……当你认为我们和军阀无异时,有没有想过,我们并没有和那些家伙一样,吃着联合国救济的面粉和进口的水果,而是靠着仅够糊口的香蕉饼坚持……当然更没有像你一样,住在宫殿一样的大旅馆里,吃着精心烹制的牛肉,然后对着一群住在洞穴里的人出于迫不得已的行为指手画脚。” 拉桑琪的话很有号召力,更有号召力的是她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与慷慨激昂的混血身着的得体衬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部分人开始微微点头,重新站到了她这边来。而刚才说得神采飞扬的伊凡·卡列金闭上了嘴,这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是他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群贫苦人所憎恨和排斥,从而起到反效果。 拉桑琪赶忙趁热打铁,她能否重新掌控局面就决定在这段转瞬即逝的关键时刻:“难道你以为我们就想做这种事吗?如果我们能的话,我们也想能像你一样,源源不断地搞到钱……都不用多,只要能让我们足够活命就好,我们都不会做这种迫于无奈的事情。可我们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帮我们想想?只要别是重新找个地方出生就好。” 这段话的效果很好,有些战士小声笑了起来,眼里含着对伊凡·卡列金的奚落和嘲弄,似乎刚才的动摇只是个玩笑。是啊,本来就是个笑话,这个有钱的外国小子无非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难不成凭他的堂皇话语就能解决那些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问题?不!它连一杯解渴的廉价啤酒都换不来。 伊凡·卡列金沉默着,他低着头,曾精心梳理的卷刘海在颠簸和愤怒中散开了,盖住了他的眼睛。拉桑琪不想和他再耗下去,赶紧招呼着下了离开的命令。当她看到自己的号召力重新不可动摇时,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危机解除了,暂时。 “如果我说,有办法呢。” 这句听起来平静的话像是划破了黑暗天空的骤雷,又像是海啸前退却的黑色海岸线。拉桑琪与其他人一起猛然回头,看着认真无比的伊凡·卡列金。那双绿眼睛重新从头发里露出来,正直直地看着他们,看不出多余的感情。 “你说什么?”拉桑琪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是谁问了这么一句,或许是她自己。 “我有办法能改变这种情况。”他沉声说。 “什么办法,去卖屁股吗?”有个人嘲讽地问,但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悲凉。 “我可以出钱,改变你们的这种情况……我是说,你们可以从现在的现状里完全脱身出来。” “请说人话?”尽管战士的话还是嘲讽的,但他的语气中却透露出藏不住的迫切。 “我……想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公司分部。”伊凡·卡列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你们可以作为我公司的雇员,在这个框架之下开展活动,哦,相信我,和你们现在不会有什么差别的,只是有了稳定的资金和补给来源,而且你们也能……” 他被拉桑琪狠狠地摁在了地上。“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这该死的毒蛇!”拉桑琪的暴怒已经无法抑制了,“你到最后就是想把我们买过去做你的走狗,才说了一通那些漂亮的狗屁话,是吗?回答我!”她用比平常大数十倍的声音对伊凡·卡列金吼着,他们之间几乎是脸贴脸,伊凡·卡列金能感到她藏在左手袖子下的手镯。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阻止拉桑琪,几个大汉赶紧把夏洛蒂拦住。不过就算没人阻拦她也不会去的,这时候的拉桑琪比一群饿急了的鬣狗还危险的多。 “你们别被这魔鬼给骗了!”她扭头对围观的战士们喊叫着诘问,“难道你们觉得有了他施舍给你们的两口饭吃,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决?埃塞俄比亚就能从现在的烂摊子里走出来?少痴心妄想了!他连埃塞俄比亚人都不是,在这待的时间还没有他在厕所里待的时间长,难道你们能信任他,还有他那些富丽堂皇的鬼话吗?” 拉桑琪完全气急了,以至于她的话已经完全口无遮拦。塞里斯语中有一个词叫做“覆水难收”,指那些犯下了就无可挽回的事。 而它最初指的就是那些收不回去的话。 伊凡·卡列金从拉桑琪胳膊下的空当里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就起心动念催动魔法,无数冰锥在他身旁的土地上拔地而起,险险地从拉桑琪身边擦过去。女战士闪电一般起身,挥拳打断了一根朝她面门攻过来的冰锥以后,然后快速去袭击伊凡·卡列金的手腕,对方用小臂直直格挡上来,拉桑琪意外地吃痛,感到自己像是敲在钢铁上。 拉桑琪难以置信地扫了一眼伊凡·卡列金,她原本以为只要打断了魔法攻击,制伏这个脆弱的少年是小事一桩。伊凡·卡列金在胳膊上罩了一层冰盾来格挡她的凌厉攻击,但即使这样也同样被那一拳打得手腕发颤,看来即使有魔法加持也不足以弥补双方之间体力的鸿沟。 “你教了我那些体术,看来现在该考个试了,不是吗?”他强撑着挑衅。拉桑琪默不作声地迎上来,每一拳在空中都虎虎生风。伊凡·卡列金依仗着冰盾的格挡勉强能与之抗衡,女战士钢铁一样的拳头暴风骤雨般地打在冰层上,发出科科的脆响,还不断地崩出碎裂的碎冰。 两人在几十秒内对了几十招,伊凡·卡列金突然地一闪身,拉桑琪的拳头擦着他的脑袋偏过去。就在这一瞬间,伊凡·卡列金的右手里突然多出一把锋利的冰剑,直直地对着拉桑琪的腹部插进去! 夏洛蒂倒吸一口凉气,但伊凡的动作骤然停下了,拉桑琪从他的脑后收回手,她本来可以在她皮开肉绽的一瞬间拼尽全力攻击他的后颈。但她现在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把冰剑稳稳地停在了她身前不到几厘米的位置,没有在向前一分一毫。 “我从来就没想杀你。”伊凡·卡列金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以他的体力值,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拉茜,你是个好女人,也是个英勇的战士,你的英勇和坚毅值得我的敬意,我……真的不想再继续无意义的杀戮了。” 拉桑琪像是失了神一样,连着后退了几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的没错,接受我的帮助不能解决这片土地上面临的问题。”伊凡·卡列金艰难地说,“那你们呢,你觉得继续这场看不到头的战争,就能给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带来美好的未来吗?你是能保证你们一定能够胜利,还是能保证你们一定能够成功?” “或许我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接受我的帮助一定可以不产生更多的麻烦。”他用带着恳求的语气循循善诱着,“至少不用再靠人民的苦难活着了,不是吗?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岌岌可危,为了人民的福祉,我恳求你们重新想一想我的提案。”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以为你懂什么!”拉桑琪歇斯底里地喊着,几度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也包括我在内,是吗?”一个声音冷不丁地说,这句话像是一把捅穿了拉桑琪的心脏的暗箭,让她的大脑凭空嗡地一声陷入黑暗。 她回头,尽管她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声音的主人他熟悉无比。戈麦兹从人群中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无奈:“我也是外国人,所以即使我跟着你们一起战斗了这么长时间,在你眼里我也从来没有被真正接纳为你们的一份子,是吗?” “不,戈麦兹,我……”她拼命地想要解释,但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感到一阵天塌地旋,驳斥伊凡·卡列金的无心之语却铸就了她的死局。 覆水难收。 “兄弟们,不管你们接没接受过我,请听我最后说几句。”戈麦兹低着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严肃,或者说如此失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一直立志为人民带来解放,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可是我现在意识到,我们的方式错了。”他无比凝重地说,“不管是不是出于被迫,我们的行为也同样是在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苦难,不是吗?就比如今天的事吧,难道我们不该为那些女孩的事情承担一些责任吗?我们要做的,不应该是别人做这种勾当我们也跟着做,而应该是制止这种行为,不是吗?” “哦,兄弟们,过去我们无路可选,现在摆在面前就有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在继续我们信念的同时少制造一些代价,而且是由人民来买账的代价,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们现在,还有改正错误的机会。但请想想那些姑娘吧,她们已经被毒品腐蚀了脑子,恐怕一辈子都得那样子了!想想这会给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兄弟姐妹带来多大的打击!难道我们还能继续像过去那样做下去,心安理得地让其他无辜的人来替我们买单吗?” 戈麦兹环视四周,又低下头说,“我知道,信任一个外国人或许对一个苦难的民族很难,但那些与我们战斗的走狗们,不也同样是埃塞俄比亚人吗?如果你们比起并肩作战的经历,还是更相信血统和出身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够了!难道是我们亲手把那些姑娘们变成那样子的吗?”拉桑琪暴怒着反驳,“无论有没有我们,她们都会变成那样子!而过去是我们一直努力着克服艰苦来替每个这样的受害者伸张正义,难道我们到头来做错了吗!难道不成我们的罪就是出手,而什么也不做的反而不落埋怨吗?” 戈麦兹沉默着,抬头看了看拉桑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后他有些落寞地转身,朝伊凡·卡列金的身后走去。 战士们在无声中分化了,一派站到了伊凡·卡列金与戈麦兹的一边,高声叫嚷着不想再让自己的手沾上无辜者的鲜血;另一派坚定地站在拉桑琪一边,斥责着他们立场不坚丢了信念,宁可给外国人当走狗……在一片混乱中,伊凡·卡列金最后一次挽留。 “这样对大家都好。”他最后一次凝视着那双杏仁一样的美丽眼睛,就像是初见时被她抓住衣领时那样郑重。 “收起你自以为是又惺惺作态的施舍,先生。”拉桑琪皱着鼻子毫不客气地回绝道。“愿意继续跟随我的人就跟我走,我只说一次。”她转身,泪和血混在一起,无声而沉重地落在地上。山一样高大的女战士顶着浓墨般的夜幕,转身朝着她早就认定而坚定不移的方向走去,直到与追随者一起再次消失在了祖国的山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