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辛回来后,急忙来天魔尊住处火晶宫求见。到了宫中,在一刻着“无情间”的石室前停下,对守在其外的天魔道:“我要见尊上。”说着,就要推门而入。 天魔抬手拦住:“古护法还请留步,尊上正在歇息。” 古辛道:“烦请灰使者通禀一声,我已完成任务,且有要事禀报。”原来自建好火晶宫后,十八使者依次轮换,日夜守候在天魔尊养伤的无情间外,今日正是轮到灰使者。 灰使者道:“古护法,再大的事恐也比不上尊上养伤要紧。” 古辛不好再言,只久立门外,静待天骄三人回来。他之所以知道天骄三人外出,正是因为他办的事与此有关。 寅时将尽之时,天骄带着尘、花二位护法回来。古辛见天骄闷闷不乐,已知计谋得逞,却假意来问缘由。 花恋蝶忙唤过古辛,来到一旁说了一番—— 原来在飞沙城中,天骄见城中人筑台是为祈雨,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正要回转,尘飏拦下:“殿下虽未明说,但我们知道,您一直惭愧自己出身。” 天骄不语。 花恋蝶道:“我想,若是能让殿下自己选择,您恐怕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九牧人。” 天骄叹息一声:“我们心性暴戾,的确不如九牧人性情甘美。” 尘飏道:“也怨尊上担心您的安危,不轻易让你出走,这才使你看得浅薄。” 天骄稍有不悦:“浅薄?难道你们算不上心性暴戾?难道你们不曾残杀无辜?难道天魔域如此不是你们一手造成?”说着说着,火气不由涌上,声音也随之大了些,幸亏人群嘈杂,才不致惹人注意。 尘飏一声苦笑:“若不将天魔域变成如此,恐怕无助绝望的会是我们。殿下口呼你们,看来并没有把自己看做天魔一份子,可若您不是天魔的一份子,您不是心性暴戾,又怎会因我几字几句就如此发火?” 天骄顿时辩解不能。 尘飏再接着前言道:“此次尊上听你非要来飞沙城,便将炽霄锁魂链给你防身,你虽然领了此情,可心中还是觉得尊上太过谨慎吧。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你马上就能体会。” 此时,人群等雨不来,已变得不安。尘飏对天骄道了一声:“你自己看吧。”说罢,朝人群喊了一声:“说不定将剩下的钱财给他,雨才肯来。” 人群立即有了回应:“这怎么说?”正好也问出了天骄的疑惑。 花恋蝶又向人群内道:“何不去那人住处看看?”之后便是城民发现自己被骗纷纷哭喊叫骂一幕。 尘飏见天骄神情不定,再说道:“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殿下这回可看得清楚?” 天骄听了好一阵叫骂之声,刚刚生出的同情不觉减了几分:“的确是我浅薄了。”神情复杂一会后,才又开口:“可归根结底,他们的苦痛的确是我们造成的。尘护法,你就以‘雨潦术法’帮帮他们吧。”尘飏遵命,飞沙城这才有了那一场雨。 等花恋蝶说完,灰使者向天骄禀报道:“古护法说有要事,因此非要在此等待尊上出关。” 天骄问道:“古护法,什么要事竟让你如此之急,说来听听。” 古辛道:“属下发现天上的踪影。” “你说的可是我们的宿敌,多情时空的君上?” “正是。” 听了此言,天骄、尘飏、花恋蝶也感要紧,一同守候。 黎明时分,石室忽然一阵矆睒狂飙,众魔亦感压抑。不几刻,电光逝去,石门缓开,天魔尊踱出,坐于火晶宫的焦黑大椅上,先问天骄:“骄儿,你在等为父?” 天骄躬身请安:“父尊身体如何了?” 天魔尊叹息一声:“这九牧大地果真不同凡响,天魔域之中遮天蔽日,地下岩浆四溢,可地底仍有冷寒之气阵阵,不但三大术法不能恢复,伤势也才好一半。” 古辛忙道:“尊上不用忧愁,我这里有好消息带来。” 天魔尊道:“哦?古护法有何好消息?” 古辛回道:“天上此刻就在天魔域中!” 天魔尊沉吟一回,才道:“天上素以仁厚自矜,想必是为了解救天魔域之人。” 尘飏道:“尊上所言不错,估计正是来此施他‘怜我世人’之心。” 天骄正值闷闷不乐,闻言立有发作:“不管他来做什么,我定要领教一番。” 花恋蝶道:“殿下不可轻敌,虽说夫人为天上所杀,您报仇心切,可天上功法高深莫测,现在的您远不能及。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其他八座城池。”花恋蝶所说的夫人,正是天魔尊的妻子、天骄的生母、花恋蝶的姑姑花依人。 天魔尊忆起亡妻,不觉沉默,片刻后才问古辛:“古护法,依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古辛回道:“属下和他刚有过交手,可以肯定,天上仍然被伤困扰,若是尘、花两位护法可与属下一道,料想对上他有九成胜算。” 天魔尊道:“嗯,虽说如此,可胜之不武岂是强者所为?再说,他若要逃,你们三个如何能够拦住?你先派人四处找寻,若是他只是搭救天魔域之人,并无侵犯之意,也就由他去吧。” 古辛领命而去。 天魔尊再问天骄:“娇儿,你好像有心事?” 天骄不愿再提飞沙城一事,便道:“没事,只是担心天上会妨碍大业,不如尽早图之。” 天魔尊看了天骄一眼,明知故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苦口婆心劝我不要一味赶尽杀绝,今日怎么反倒说出这一番话?” 天骄再度语塞。 天魔尊道:“为父此刻伤势没有恢复,若是派你们前去,又实在担心,所以只能姑且放纵他。等为父和天上的伤势俱都恢复,届时来一番大战,无论胜败,如此公平角逐,才算酣畅淋漓。” 天骄才知天魔尊是担心他们受到伤害,当下生出自寻一战的计较,却道:“原来如此。”父子俩说了一会,天骄告退歇息。 见天骄已走,天魔尊才问:“飞沙城一切顺利吧。” 尘飏回道:“他的悲天悯人之心已有动摇,很是顺利,可属下担心的是忽然来到魔域的天上。天上一定是来找寻天下,若是被他找到,天上说出实情,恐怕尊上您的复仇之计不能顺利进行了。” 天魔尊道:“就是要让他说出实情。”说着,对二人吩咐几句,最后道:“你们照我吩咐去办吧,到时等谣言一起,看他还能不能再施同情!”尘飏和花恋蝶对望一眼,二人好一阵思量,才明白过来其中用意,齐道:“遵法旨。”二护法俯首退出,自去布置计策。 几天后的傍晚,尘飏又来在火晶宫,正和天魔尊说到:“一切已经依计进行”时,古辛前来复命:“天上在天魔域奔走,未见有来犯之意。” 天魔尊看了眼火晶宫外,开口道:“那就由他去吧,这几天,你等好生看住天骄,他还年轻,未免会去找天上寻仇。” 古辛答应一声,走到外面,正好遇到天骄,显然,刚才天魔尊“由他去吧”的话已被天骄听到。 天骄问:“他在哪?又在干什么?” 古辛回道:“天上只在四处奔走,并未有来犯之意。” 天骄再重重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 古辛回道:“尊上恐殿下寻仇,只说就由他去吧。” 天骄也无法,只好走向另一处。正走着,忽然见沿路几个天魔都神色古怪,而眼前这个更甚,见了自己,竟急急躲向另一边。天骄更增疑惑,唤住那天魔:“干嘛躲着我?” 这天魔连忙驻足,可哪怕背对,竟还要低下头才敢回:“小的并无躲着殿下。” 天骄心道:“看来果真不严不足以驭下。”便严肃道:“还说谎?你们一个一个都躲着我,当我眼瞎不成?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好好说来?” 这天魔支支吾吾一阵,可经不住天骄询问,只好说出来:“大家都再说,您并非尊上亲生……” 只听到这,天骄已经大怒:“是何人所说?” “域中的人都这么说,也不知这消息是从何处而来。” 天骄正自疑惑不解,花恋蝶走了过来:“怎么了?”那天魔急忙趁机走开。望着那天魔远去,又见天骄面带怒容,花恋蝶再问:“殿下心情不好?” 天骄怎好解释,径自向别处走去。花恋蝶似放心不下,也远远跟着。 天骄直走到赤河边,才驻足停下,想了一番,心中道:“若说这流言是为了离间,可我的身世父尊岂有不知?又莫非这流言只是针对我,可我虽然地位殊异,然则天魔域大小事务皆不经手,这对九牧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让我难堪?都怪我这性格与父尊十分不像,前些年又老是和他作对。” 天骄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这消息近来才有,天上也是才到天魔域,难不成两者有何联系?可他这么做究竟为何?”仍然不能确定:“看来只能先弄明白流言从何而起再做打算。”打定主意,正要向近处九牧人聚集处走去,花恋蝶闪身拦住:“殿下留步。” 天骄眉头一皱,肃容问道:“跟了我一路,有何紧要事不成?”说了这话,再联想到流言蜚语,心中又思量:“难道她也怀疑我,这才连我去哪都要限制?” “殿下年轻气盛,尊上担心,因而让我随护左右。” “担心我什么?” 花恋蝶直视天骄:“担心他又失去你。”烟熏妆容下的眼珠灵动含情,只是分不清这灵动含情是因为天魔尊这句“肺腑之言”所致,还是因为对天骄的炽烈情感而起。 短暂的对望后,天骄果然为这句话所动:“虽然大仇一日不报,我心一日难安,可父尊已失去母亲,我不会让他再失去我。我只是去那边走走,你要不放心,就跟着吧。”花恋蝶便并肩同行。 二人走了一阵,已到九牧人的聚集处。一个负责此处事务的九牧人见了二人,急忙赶来:“殿下,花护法,两位大人来此有何吩咐?” 花恋蝶背过身去,走远几步,留下空间给二人说话。 天骄才询问道:“这几天有没有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那人回道:“殿下的事谁敢议论?” 天骄心中一动,神色一厉:“这么说,果然有需要议论的事?” 那人未料到天骄心细如此:“这……”连忙摇头摆手:“小人是说就算有殿下的事,我等卑微的阶下囚也不敢议论,何况的确没有。”话说至此,额头已渗出一层冷汗。 这让天骄心中更是肯定:“你不必遮掩,我听得出来,你刚才说的乃是心里话,此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没有抓住,我可不敢保证一怒下会做出什么事。” 这人膝下一软,已跪倒在地:“小人实不敢说。”连忙就是一阵扣头。 花恋蝶见了这幕,近前问道:“殿下,您一向爱护九牧人,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无论什么事,大可以说给属下,不必和他们过意不去。”花恋蝶之前可不是这般宽宏大量,如此一说,隐隐含着自己因时常跟随天骄,也变得心有不忍起来。 天骄听了,果然更是不悦。他此刻已对之前常生同情的自己有了厌恶,加之花恋蝶既然也有不忍,怎么无人说她并非域外天魔?便转头对花恋蝶道:“哼!我是同情他们,可这不该成为他们诽谤我的理由。看来这同情已是多余了。”再不理花恋蝶,右手拽起那人,道:“说!”一个字落下,左手随着推出,远处帐篷已被狂风撕碎,旁边人连滚带爬,才不致被余威波及。 那人被逼无奈,只得将心一横,道:“昨天有人来到这里,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天骄紧紧追问。 这人生怕露了什么要紧的吩咐之言,细细想了一回,才道:“身材高大伟岸,面庞坚毅如石雕琢,眉目间英气纵横,一举一动正气昭然,风来无止,云去无迹,唯独悲天悯人的怜我世人之心留在过处……” 听到这里,天骄早不愿再听,质问:“打听者面貌如何?” “那人面貌如日月之不凡,气质如星辰之高绝,三捋胡须俊逸有致,观之让人神定气闲。一副神色肃穆不改,让人更觉悠远绵长。想来,他要找的人定和他相差无几。” 天骄怒哼一声,将这人抛了出去。这人虽被摔得不轻,可天骄没让他走,不得不再跑过来。 天骄虽猜到是谁,可仍不免再确认一番:“那人还有什么很容易认出的特征?” 这人再度回想一番,道:“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身材比起大人们也不多让的,只是因为小人常见大人们,而那人太过显眼,若不是他背上背着一把古色生香的剑,让人险些难以留意。”说完,仍自伏在一旁。 花恋蝶暗暗点头,道:“你走吧。”这人如获大赦,忙急急躲进帐篷。 整个傍晚,天骄接连问了几处,答言尽皆如此,恨恨道:“看来的确是他!” 花恋蝶道:“这些流言殿下何必在意?” 天骄道:“我有什么在意?只是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花恋蝶道:“外人一贯工于心计。并不像我们,是喜是怒都现在脸上。” 天骄道:“那依你看,他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多情时空的君上竟尽做些只是让我难堪的事?” 花恋蝶道:“大护法说‘谣言止于智者’,殿下不必在意,更不必深究。” 天骄道:“这事没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说得轻松。” 花恋蝶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低下头去。 天骄收在眼内,岂不追问:“花护法,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花恋蝶道:“属下不敢。”仍旧不敢抬头。 花恋蝶一向大方不拘,何曾有过这般神态,天骄自然更疑:“抬起头来!”花恋蝶只好抬头。只见她眼光闪动,红唇紧抿,天骄顿觉不对:“怎么了?” 花恋蝶又低下头去:“我……”只说一字,双肩已震颤不已——天魔域气候燥热,她香肩呈露,颈项俱见,故分外明显。 天骄忽有明悟:“是不是父尊有事?”三大护法忠心耿耿,也只有天魔尊的事可致花恋蝶如此。 花恋蝶点了点头,泪水随之滴落。 天骄忽一激动,再不顾心中本有的男女之礼,扶住花恋蝶双肩:“告诉我,快告诉我!” 花恋蝶一字一顿,声声哽咽:“我们被天网挡在九天银河,十一年不得入九牧,个个术法大损,性命倾危,尊上为了我等以及无数子民有落脚之处,不惜神魂俱损才得以破开天网。若不是血煞相救,恐怕连这十年也坚持不下来,如今,如今……” “如今怎样?”天骄狠命摇起了花恋蝶的肩头。 花恋蝶心中一伤,身形再难稳住,靠在天骄肩上,才道:“最多再苦熬几年……” “什么!”天骄双臂无力垂下:“可他说伤势已恢复一半。”花恋蝶未回。天骄却喃喃自语起来:“他不想我担心,这话是骗我,是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花恋蝶倚在天骄肩上,只是不住哭泣。 “原来如此!”片刻后,天骄终于想明白了,想天网乃是天上所布,他怎能不知其上威力,所以比谁都更早知道天魔尊有伤不久人世的事实。虽然此时的流言看似无用,可实际已埋下一粒种子,只待时机成熟才会破土而出。而天上等待的时机,就是天魔尊身陨、自己接掌天魔域那一刻。那时,天魔域因自己出身之故先自内乱,九牧便可以趁此作为、轻而易举地荡平天魔域。 然而,这一切真的如此吗?想天魔尊和尘、花两护法经历了多少事,想要空穴不来风都可做到,何况捕风捉影、见风起浪下的算尽心机。此时的天骄被骗亦在情理之中,若不是日后有所意外,恐怕这滴水不漏的计谋的确会大获全功。 是夜,天骄思考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