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蜜月,是个令人心醉的字眼;蜜月旅行,是令人神往、具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庄思沉和元君以匆促和不愉快为开端的旅行结婚,最后竟成了最理想的蜜月旅行。旅行回来,庄思沉改变原来的计划,要带妻子到学院去一趟,他要让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心地像水晶一样纯洁的爱人。 “庄思沉和他妻子一起来了。”他们一到学院,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来了许多人。教研室的同事,附近的邻居,要好的朋友……,不更事的孩子也有来凑热闹的,房间一下子挤满了。庄思沉习惯地摆摆手,做让坐的动作,但很快意识到,人这么多,而他只有一张藤椅,没法坐。他不由得又注意了一下他的单人床、办公桌、书架,神情又黯然了。然而人们好像并没有想到要坐,而是兴奋地、热烈地说笑着、议论着。元君满脸带笑把糖送到每一个人手中。庄思沉这才想到拿出香烟,笨拙地抽出烟卷……。 看望的人陆续地走了。最后留下的是老郑、小卢和其他两位同教研室的同志。 “你就在这儿住下,我住到办公室去。”小卢开门见山说。 “不了,我就带她到这看看,晚上就让她乘车回去。”庄思沉说。 “不行,怎么能今天就走?我们还要闹新房呢!”老郑高声说,笑着看了元君一眼。元君羞涩地低下头去,不做声。 “不,我们这就去转一转,回去乘车还来得及的。”庄思沉说。 “你们去看你们的,这里我来张罗。”老郑说,“总之今天不要走。K学院这么大,就没有你们圆圆满满在一起生活的一间房?要是让他走了,别人不内疚,我老郑会几夜睡不着觉呢!”他向庄思沉伸出了手,“把钥匙给我!” 庄思沉递过钥匙,同时望了元君一眼,元君欣然点头。 K学院位于H市西郊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湖,远方有山;湖光潋滟,山影逶迤,也是一个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的地方。庄思沉每当“有朋自远方来”,带着他们登上K学院主建筑放眼远山近水,确能产生“不亦悦乎”的感觉。现在,他带着自己心爱的新婚妻子重登此楼,其甜蜜的感情自然不会亚于在苏州的拙政园或杭州的灵隐寺的了。 从楼顶下来,他们沿着横贯K学院东西大道漫步而行。黑黑的洁净的柏油路面,灰白的水泥方砖铺就的人行道,路边距离匀称、枝叶茂密的法国梧桐,令人赏心悦目。走在这里,就如同走在公园的林阴大道上。庄思沉很有兴致地向元君介绍学院的建筑布局,教学、科研以及生活情况。忽然,他停住了正在谈的话题,凑近元君耳边说:“前面过来的两个人,就是马皮新和他的妻子。” 元君从庄思沉的那封六页长信中已知道了这个马皮新,她到愿意见见这个人,但不愿意认识他,于是问:“要跟他们打招呼吗?” “不!”庄思沉断然说,“挺起胸,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于是,庄思沉挺了挺已经很挺的胸,扬了扬本就昂着的头,带着他的高贵的“白雪公主”,骄傲地向前进。出人意外,庄思沉首先发现,马皮新的妻子今天没有附着在他的右臂上,而是离开了。而且,马皮新还急匆匆走在前面,把他妻子拉开几米远。走近了,碰面了,庄思沉更诧异地发现,马皮新的脸色灰溜溜,那俏女人更是头发乱蓬蓬,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微笑和得意。“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副霜打了的禾苗似的蔫头蔫脑的样子的呢?”庄思沉不禁在心里问。 “这马皮新一副可怜相,不跟你信中所说的一样吗!”走过马皮新他们老远,元君问道。 “我也弄不清楚呢!还能最近他们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他们继续走,转完了整个校园,就准备回宿舍了。就在回来的路上,在教学楼前花坛旁,遇到了小卢。小卢两手各拎着两把活动椅子。庄思沉忙接过两把拎在手。他们边走便谈起了马皮新。 他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七 一听说庄思沉的房间里又安排进了实验员小卢,马皮新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这次不成,下次定要力争,他办事向来有决心。他自觉地认为,凡事只要花功夫、花气力,没有办不成的。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找牛盖天,一次又一次地带去了大包包、小包包,终于,他回来有了笑容。 “牛盖天答应了。新宿舍盖好后给我们一个小套,两室两厅,外加厨卫前后凉台。”他对妻子说。 “真的?那太好了!”妻子一下子从沙发里跳起来,抱着马皮新的脖子就要亲。 马皮新并不想亲热,反倒露出为难的神情,说:“不过系里决定,要我最近去出差,时间大约要个把月,而房子弄不好就在这段时间分。我就怕我不在家,没人去盯,事情会变卦。” “那怎么办?”妻子的兴奋情绪立刻跌落下来,松开了手,说,“现在要办成事还就要盯得紧,我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得了?” 双方片刻无言。过了一会,马皮新又安慰似的说:“不过也不要紧,给我们一套,这基本上定了,不要你多费口舌,你只要常去牛盖天那里问问就是了。”停了一会,他又关照:“你去,就白天去!” 妻子虽有点怯,但还是答应了。马皮新走后,她就经常到牛盖天那儿去。牛盖天牛盖天一次又一次向她摆功,她则一次又一次地表示感谢,从心底里感激牛盖天。只是牛盖天看着她的那目光有点使她害怕。 就要拿钥匙了,这关键的时候,她跑得更勤。可有一次,牛盖天说:“有人对你们分到房有意见,为防止意见闹上去,今后你就不要来了。钥匙到时候我给你送去,你就在家等。” “什么时候?”马皮新妻子舌底生寒,脱口而问。 “具体什么时候还说不定,反正不要几天了。”牛盖天说。他狡黠地望了这俏女人一眼,脸上浮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她就在家等了。热烈的期待和可怕的暗影不时地交织在她的脑际,她心魂不定。 一天晚上,牛盖天真的来了,满脸堆着笑。她让他进门。一进门,他就随手将门一推,门锁上了。她有点儿慌,想把暗锁拧开。牛盖天忙让着手说:“你们的房子定下来了,9幢302,楼层位置都好……” “是吗?”俏女人连忙让座、拿烟、倒茶,连说,“你坐、你抽、你喝!你实在太帮忙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感激你了……”轻捷灵巧的动作,满足激动的神情,亲切甜美的话语,使牛盖天晕乎了。“她简直美得像个飘忽的仙子,她要飞去了。”牛盖天不禁在心里叫道。他忙从裤袋里摸出两把钥匙,交给她。两把黄灿灿、亮闪闪的钥匙啊,在马皮新妻子的眼里顿时光芒四射,宛如神话故事中能打开宝库大门的金钥匙。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把它接住了。然而,她的手立刻被两只有力的手握住,进而身体被揽入怀里……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门被敲响。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马皮新。马皮新在出差过程中,对家中分房子的事始终放心不下,就抓紧时间办完事,提前回来了。巧了,他碰上了这个场面。 八 像童话中的乞丐误入宫殿一样,当庄思沉和元君一起回到耳房201的时候,他们简直怀疑走错了门。原来简单而散乱的房间已经被装点一新。两张单人床拼合起来的“大床”放在正中靠墙的位置,办公桌、书架已重新安放,紧凑而合理。十几张镀铬的皮面活动椅崭新锃亮,放得整整齐齐。床上被、枕齐备,桌上鲜花盛开。而墙壁上的字画,更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种淡雅庄重的色彩。 庄思沉紧紧握住老郑、小卢的手,看着他们汗涔涔的面孔,半晌说不出话来。 晚上,大家为庄思沉补行了没有按时举行的婚礼。 没有喧闹的宴饮场面,没有叩得人心脏发紧、头脑发胀的迪斯科音乐,只举行了一个简简单单而又热热闹闹的“茶话会”。同事、朋友、邻居……济济一堂,最后,胖主任也来了。胖主任仍是笑得眯缝着眼,这使庄思沉又想到了弥勒佛。他的光临给茶话会带来了热烈的气氛。庄思沉真诚地欢迎他,紧紧地抓住那只短而厚实的手,握了又握,摇了又摇。 良好的祝愿,亲切的问候,热烈的交谈,甜蜜的、令人心醉但又无伤大雅的逗笑……直到晚上11点,他们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 “睡吧,不早了。”元君铺好床,望着并无动静的庄思沉,柔声说。 庄思沉全无睡意,然而,顺从地上了床。 “你又像在想什么了?”元君问。 “我太兴奋了,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在南京的旅店里,想起在旅店的那一晚,我就更感到今天的幸福了……” “你就好想,简直都快变成思想家了!”元君娇嗔地说。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进屋来,映出庄思沉轮廓分明的面部剪影,美极了。她幸福地望着他。 夜,十分寂静。鼓噪的青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歇了,偶尔,只听到一两声虫鸣。 忽然,楼下传来了低沉的吵闹声。初听,像快被闷死的人的痛苦的叫喊,又像溺水者在水中绝望的呼号。突然,“咣当”一声门响,女人凄厉的哭喊,男人粗暴的斥骂跟着就在静夜的空气中炸开了。 “听,竟是马皮新夫妇又闹起来了。”庄思沉静听了一会,说。 “真实的吗?”元君轻轻地问。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劝说的,喝止的,议论的,感叹的…… 邻屋有响动,开门。 “噢……噢……噢……啊——”马皮新妻子嚎哭着,悲天怆地,令人毛骨悚然。沉重的脚步声,马皮新一个劲地追、骂、打…… “这牛盖天,可害了人家啦!” “怎么说呢?咳!” 邻居在议论。庄思沉感到妻子在颤抖。 “你?” “我,我害怕,真——真替他们害怕。”元君说话都结巴了。 “别怕,别管他!”庄思沉用粗壮有力的臂膀,把元君紧紧地搂入怀中。 结局 马皮新不能容忍妻子受辱,自己丢脸,坚决地告发了牛盖天。K学院纪律检查委员会对此作了认真的调查,揭发出来的事越来越严重。滥用职权,贪污受贿,打击报复,作风败坏…… 牛盖天终于被削职为民,削职为民之后又被逮捕,判了刑。有的人觉得突然,甚至于同情,而庄思沉丝毫不感到意外。 马皮新终于没有要那一套小楼,仍住原来住处。小卢已由房管部门重新安排,耳房201终归原主。年底,一个小生命在这里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