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早上被抬送县医院,晚上又抬回来,这震撼了四邻乡亲,大家都知道情况不妙。多好,多有活力的一个人啊,这一来,也没多少时日了。乡下人很现实,平时也看得多:一般人有病,能扛的就扛过去,不能扛,非到不得已不会去医院。去医院,能看好的,收下来看,很快就医好了;看不了的,就让回去,不在医院住下去的。所以病重的,抬送医院,如被打回来,靠民间偏方验方野郎中之类,极少有治好的可能的,大多就是要准备后事的了。说实在的,这种情况,谁家哪辈子也不愿碰上啊,而现在梅姐偏偏就碰上了。 左邻右舍,队里队外,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免不了要议论。 “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病成这样,没救了……”善良者感慨担心。 “单身女人,带四个孩子,太辛苦、太操劳,平时生活又刻苦、节省,身体真亏下来,就没法治了。”亲近的从心底里同情。 “要是不去挑江堤,不知道能不能免了这一遭。”一位与梅姐一起挑江堤的同伴说,“她本来在家就吃不下饭,不想吃,就这样,还要去参加。那可是挑重担,很辛苦很累人的。大家吃饭都很香,吃得多,可她却说‘吃不下’,我当时就对她说,这样干活吃不下饭怎么行呢!没想到回来身子更虚了,乏力,不想吃饭……” “其实,挑江堤并不是要求人人都去的。她怎么还是要去呢?”不解的提出疑问。 “梅姐可是要强的人,队里什么活能拉下她?这家门口的水利任务,队里要补贴粮食的,不去什么也得不到,去参加不仅工分记得高,还有免费的午餐,一进一出,差别大了——哪想到会这样呢!” “唉,要是三章在,也不会为这点进出小算盘去硬撑了。可惜啊!这好好的一家,两个家主子都不在了,可怎么活啊?”人们想到陆三章。确实,当年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男人在外赚钱,更让人心生羡慕。如今时过境迁,不幸接二连三,真让人唏嘘不已。 “大女儿美芳能干,有点像她妈妈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凭她的气质能耐,招个上门女婿,照样能把这个家撑起来的。”豁达一点的看出了希望,“前一阵在我们这做手艺的刘裁缝跟美芳处的蛮好,起先梅姐不同意,这次生病,那小伙子来得蛮勤的,也许态度会转变吧!” “那裁缝叫刘万龙,今早抬送医院,他也来帮忙了。和平七队的,我了解他,人品好,手艺不错,能成的话,梅姐也可放心走了。”知情的补充道。 “你这个人,说话这样吓人,梅姐哪说得上马上就走呢?” “也等不了太长时间的,这个病厉害哟!” …… 其实,不用别人说,梅姐是个心里明白人,她在医院看迟迟不接受住院,自己也早有数了。看到富生和女儿脸色沉重地走过来,她就曾主动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里看一下就放心了,吃药打针到哪里都一样的,住在家里治,花费就省多了。还是回去好,回家我也心安噢!” 回到家安顿好,梅姐把富生叫到身边,说:“富生啊,这两天让你受累了,家里也顾不上,好不过意啊!” “姐,你还说这话呢,你对我的帮助那么大,不是亲姊妹,胜过亲姊妹啊!姐有事情我来出点力,应该的,快不要这么说噢。”富生握着梅姐的手,深情地说。 梅姐叹息道:“我的病一下到这地步,真真是没想到的。常言说,‘男怕穿靴,女怕戴顶’。我的脸胖成这样,我自己也知道的,这不是好迹象。我现在就是家里的孩子放不下噢,三章不在,陆家的亲眷少,我们梅家更无人帮衬,以后你要多担待了!” 富生流泪点头,安慰:“姐别想太多,好好养息调理,会好起来的。” “你看到今天来的一个小伙子了吧,是你们港西和平大队的一个裁缝,在我家做过两次衣服,他喜欢上美芳了,我一直没允口呢,一个做裁缝的,唉——”梅姐说。 “看到了,我还说是谁呢?”富生道,“女儿也都渐渐长大了。美芳,平时总有你罩着,看不出来,这次在医院,我看她待人处事,蛮有式样,不错。现在有男孩喜欢,好的呀!我看小伙子对她挺好,商议计较,有板有眼,能干呢。” “嗯,就是个手艺人,我怕不稳当。现在做手艺受人家限制噢,唉——死鬼陆三章,我虽没享到他多少福,可毕竟是个吃公家饭的有工作的人。” “农村人,有个手艺其实很好的。就说我吧,这么多年,没个一技之长——”富生深有感触地说,“手艺人虽不及有工作人的身份,但能顾家。忙时做农活,闲时做手艺。就算拿工钱回来要到队里交钱记工分,也总省得个风吹日晒啊;再说,还能吃人家一天三顿饭呢,不也省在家里吗?” “这倒也是。”梅姐带着深深的遗憾,低声道,“我那个死鬼,别说现在不在了,就是当时在上海,离家近时,有几次帮我到田里做过什么事啊?找个在外做工作的,也就是个名义好听罢了!” “看他们相处吧,我觉得缘分很重要。两个人情投意合过到一块,怎么着都是好的。你跟三章哥,早年姻缘可是十里八乡传颂的佳话呢,可谁想到他说殁就殁了呢,世事无常,很多料不到啊,秋萍他爸不也是……” 看着梅姐眼角挂着泪滴,迷迷瞪瞪睡去,庄富生不再说话,用手绢轻轻地、轻轻地贴近那晶莹的泪珠,轻得差不多一点儿都挨不到眼角皮肤。泪珠触到干松的手绢,顷刻就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