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联盟,王都惠普,【自律魔导神机(龙骑兵)计划实验场地】。 偌大的厂房宛如墓穴,两侧整整齐齐排布开来的仪器和管线就如同是祭司们所使用的祭台和祭刀,那些被钢铁结构铆在地面上的永固结构就像是祭祀过后焚烧的骨骸,而在这些只维持了最基本的指示部位照明功能的钢铁、玻璃和木头的中心,簇拥着的是一具货真价实的棺材。 ——不是用以保存自律魔导神机的机械构装体部分的那种拘束笼,也不是用以维护休眠神器的液态舱,而是一具由灰白色的岩石所雕凿而成、样式异常古老的方形石棺。 这具石棺是由某种灰白色的岩石雕琢成的,从轮廓上看得出来工匠的手艺极其高超,长度超过四米的巨型石棺线条流畅整齐,沿着一个精细的弧度流淌下来,转角处巧妙的利用了岩石本来的些微纹路,使得这具棺材的下方像是一双双手向外伸出,托起这尊古老的棺椁。 样式异常古老,那些平滑的表面也被岁月镀上了洗不去的痕迹和尘埃,尽管外表经过了清理,扫去了蛛网和虫茧,但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就像是几百年前的尘埃扑面而来。 棺椁的外层被雕琢成了无数的手掌,这些手掌贴合着棺椁的外形伸展开来,远远一看便会让人觉得那不过是外皮上的一点起伏波纹,但站到近处来看,则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双双或枯瘦、或残缺、或稚嫩、或强壮、或生有斑驳伤痕、或骨节暴突的手掌。 这苍白色的石块,被雕琢成了无数人类的手掌,共同向着上方的棺椁本体伸出去,像是簇拥着中央沉眠的主人,又像是向着这位死者祈求救赎。 在其棺椁的正中央,没有铭文、没有咒语,甚至没有数百年前的豪强霸主们所应当铭刻在棺椁上的丰功伟绩、自我夸耀,只有一个被高度抽象化后留下的简单线条组成的图案。 这个图案,现在被铭刻在这个国度的各个地方,飘扬在各个城镇之上,雕凿在各种建筑的顶端。 剑、枪、弓。 三把武器交织成宛如日光绽放一般的辐状徽记。 在这棺椁的前方,用金属锻造而成的铭牌上,以阿卡迪亚通用语记录了这个神器项目的名称。 “【无鞘刃提威尔】” 然后是用纯金制成的、一块古老的黄金铭牌,被镶嵌在玻璃之下的金属台面中,那是数百年前贵族们所流行的墓志铭的载体,显然和棺椁乃是一套。 “【我将作为王死去。】” 在这棺椁所在的房间之外,无数道密密匝匝被嵌入墙体之中的钢制框架撑起了一个不露缝隙的箱体,在箱体之中又铭刻上了数量惊人的小型魔法阵,经由魔导科技所沟通的魔法阵能够从魔法的维度唤来游荡的精灵充当侍卫,那些纯粹的元素生物不会被贿赂、不会懒惰、甚至不会疲劳。 这里的保护力度之严密,就算是最核心的研发区域——也就是西西弗斯主任本人所在的研究室都不及,但就在这个时刻,那具棺椁忽的震动了一下。 岁月的尘埃从缝隙之中喷出,惊起了核心控制室内一整面墙壁上的所有指示灯。 三圣王都惠普城郊,绯红玫瑰庄园。 法雷尔的房间内。 “勇者是依靠战斗而生存的,若论起杀死某物的本领来,大陆之上无有出其右者。” “勇者是大陆上拥有最强的暴力天赋和野蛮本性的动物。” 尽管措辞不同,但在大陆之上多年以来流传着的都是近似此类的言论,勇者们或许早在几百年前还是被大陆之上的人民认为是救世者的集团,是为了庇护手无寸铁的弱者而和有着天赋暴力的魔物战斗的英雄人物,可随着三圣联盟金色大厅那正义大厅的外号逐渐被人放弃,勇者们也渐渐变成了仿佛生活在噩梦和都市传说里的物种,只是热爱暴力和战斗才停留在这篇大陆上——诸如此类。 ——也难怪外界会如此评价。 法雷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已经结痂、但仍旧可以感受到那尚未来得及新生出来的皮肤的刺痛瘙痒感的伤口,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动作,身下的木床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是有些难以承受他身上那漆黑的铠甲的重量了。 回到伙伴们之中,首先遭受的就是这样的车轮战,下手还一个比一个狠...... ——但我不应该会输的才是。不论是力量、反应速度还是以太的充沛程度,甚至于能力的花样多变这一点上,我应当都占据着上风才是...... 往日多次面对远比我要强大、远比我要迅捷、远比我要来的更有经验的对手,我尚且还能抓住那点机会、顺势翻盘,再不济也能拖个平手,为什么分明我现在比他们要更强,但却会接二连三的输在他们手下? 尽管还没有和萨尔拉斯战斗过、也没有真正见过亚特特火力全开的样子、更是对于神器修复完成之后的菲斯特也来不及搭上一句话...... 但“法雷尔”的那一面却在告诉“刘建设”——即便是他还能站起来再打第四回合,一样会止步在萨尔拉斯的壁垒之前、一样会折戟在贝洛狄特的冰晶前。那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只专注于战斗的侧面所给出的判断。 ......这份力量,不能过度的使用。 法雷尔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温迪戈之血】确实强大,这份外道魔物所带来的凶暴力量一旦随着哀伤、绝望、饥饿和痛苦、抑郁、悔恨的思绪充塞于自己的身躯之中,依靠那些实体化的以太黑雾就能够轻易的为自己带来远超常理的力量,像是靠脖子上的肌肉崩断绞刑的绳索、靠收紧五指拧断刀剑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越是让这种难以控制的负面情绪掌控自己的内心,越是沉浸在这种悲哀的氛围之中,温迪戈的力量就越能活跃起来。 悲痛到了极点的情况下,就能发挥出那撕扯钢铁有如撕扯泥土一样的怪力。 但力量绝非毫无代价。 越是让这种力量活跃在身体之中,就越是丧失作为人的理智部分。 若失去了智慧、失去了自控能力、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全凭本能战斗,一身的本领就难以发挥出来万一。 ——我怎么会让这种状态的自己去面对那些危险的敌人? 这种状态下的敌人比起一个冷静的对手要有多容易对付,法雷尔怎么可能会忘记? 失去主导意识、全凭嗜血本能和混沌的意念主宰身体的暴走勇者米洛尔,不是空有三次突破顶点、几乎逼近四次突破的力量,却依旧败在一群不过区区一次突破的勇者手下了吗? 哪怕只是失去了冷静头脑、不再选择暗中行动,明知自己消耗甚大状态不好却仍在怒火的驱使下强行鼓足所有力量冲上来正面战斗的那个黑潮的剑士津上,其杀伤能力搞不好都已经触摸到了四次突破的领域,现在不依然已经是身死道消? 甚至于——哪怕是那个被锁链牢牢固定住依然拥有远超常理的巨大破坏力的武术家凯夫拉,他全凭本能和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的肌肉记忆就能发挥出轻而易举的破坏神器、击垮一整支队伍的鬼神般的力量,却没法击垮只运用着一次突破程度的【白莲花开】的自己,他不是最终也被心念之剑斩到自我了断了吗? 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野兽罢了。 这些要么败北要么阵亡的对手们、敌人们的例子,仍旧血粼粼的摆在自己的眼前。 用力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那软质的掌心铠甲在指节的摩擦下吱吱作响,直到法雷尔完全将血管之中有如潮水一般突突鼓动、像是炸药一样难以控制的那股外道魔物之血压制了下去,将温迪戈的力量从肌肉中驱散,他双脚所触碰的地板上,已经留下了坚实、边缘清晰的脚印。 然后,是抬起头。 慢慢的、慢慢的,把那垂下的眼角一点点悬吊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把那向下绷紧的嘴角一点点的松开。 慢慢的、慢慢的,把那锁在一处的眉头一点点的分离。 直到在一片磨得光亮平滑、当做是镜子的钢片的反光之中,那黑发、黑甲的勇者渐渐的显露出一个温和宁静、只有淡淡的笑意,像是早春的曦光一般的形象。 也正是他所要扮演的,所谓“完美的勇者”的形象。 约拿·法雷尔·阿斯塔尔站起身来,拉开了那扇厚厚的窗帘,也把阳光带了进来,冲走他脸上最后那一点残留不去的冷意,光芒落在他黑色的不透光铠甲上,却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披风。 阳光之中,黑发黑甲的完美勇者静默的矗立着。 而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用昂贵的玻璃和木框保护起来的床头上,那副街头艺人所绘制的奇异油画上,天真无邪的少女已然轻轻的合上了双目,露出仿佛安心沉眠一般的恬静神情。 而在她身后,扶着椅背的,则是面颊生满漆黑鳞片和倒钩、双目流下猩红血泪,长发有如溺死的水鬼或是烧焦的木柴残渣一般的黑甲男人。 除却悲伤、痛苦、绝望以外,半点温暖不剩的黑色魔罗。 微微笑着的勇者,无声的和那头黑色的魔罗对视。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谁要、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