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留书都以祷告结尾,明月长泠想不记住都难。口诵圣言,其意尽在不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方能使戏唱得好看。 “拜月神教源自苗疆,但在中原亦有信徒。”明月长泠拂过绢扇,清空扇面上的红字,“拜月,拜月神,众说纷纭。宗教信仰很自由,不自由的是人心。我只能说神在人心,而力量确实是月能。” 史艳文说道:“姑娘的见解深得艳文之心。想必月神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广布拜月信仰。” “史君子放心了?” “史某不曾悬心。” “你该担心。”明月长泠闭上双眼,“此次非正常开碑,功力足够便可留名,而我的属性也能教西剑流闭嘴。但是说到底,名人帖只是缓兵之策,关键仍在黑白郎君身上。败也是拖延,成也是拖延。” 史艳文思考了片刻:“你认为黑白郎君恢复之事不会顺利?” “方才你问我能帮到什么程度,我现在回答你。”明月长泠睁开双眼,“明月长泠,会尽全力协助你们史家对抗西剑流。” 史艳文向她鞠了一躬:“多谢姑娘。” “听君一席话,感悟良多。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面对不能顾忌代价。不是不想就能不做,所以想到就要尽力而为。”明月长泠不禁感慨,“真是受教了。” 史艳文听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对了,你两个儿子呢?”明月长泠环视一圈,疑惑道,“难不成也去当说客了?” 史艳文回答道:“精忠寻找三清道长相谈,而银燕尚未回来。” 明月长泠皱了皱眉:“三清道长?不认识。我去神蛊峰,问雪山银燕一些事情。” “同往吧。史某也需要再上神蛊峰,拜会神蛊温皇。” 明月长泠点了点头,与他前往神蛊峰。路上,史艳文遭遇掌气突袭,竟是他的老朋友拦路。 “史艳文,你艳福不浅啊。” 说话之人身穿宝甲,面罩衣帽金光闪闪,让人难以直视。他的声音带着回响,可见此人功力之深。 “是你,藏镜人。”史艳文摆出备战姿态,“月泠姑娘,你先离开,此地交给史某。” “我正有此意。”明月长泠与藏镜人对视一眼,发现他的眉目与史艳文极像,‘宿敌都是这般相似吗?’ 明月长泠走密道进入神蛊峰,以感知探测雪山银燕的波动。这一探,尽收花园内两人的对峙情形。 ‘是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神蛊温皇按刀,他不是天下第一毒吗?’ 正当明月长泠疑心之时,天地风起云涌。神蛊温皇松开佩刀,以顺风之势释放毒雾,却被逆风火招燃烧殆尽。 “不堪入目。”明月长泠不再关注,追踪雪山银燕的气息,来到救下凤蝶的悬崖。 明月长泠饱提内元,纵身跃下万丈高峰。足尖轻盈触地,明月长泠剑指问天,无上剑气迸发,欲破崖底迷阵。 就在此时,清幽箫声传来,指引不速之客方向。明月长泠稍作迟疑,收功循声而往。 吹箫之人高大英挺,面容粗犷,虽穿山野布衣,却是精神自发,一派武道宗师气场。 “这种剑意……”明月长泠笃定道,“你是宫本总司。” 宫本总司淡淡道:“不叫师傅吗?” “你知道了。”明月长泠抬掌一翻,山石横向挪位,露出雪山银燕,“那你也该知道了。” 雪山银燕吓了一跳:“啊,师姊,是师父叫我别出声。” “嗯?”明月长泠看着宫本总司蹙眉,“你……” “银燕,你还是不够静心。”宫本总司看了看明月长泠,“无心无我,不思量,不分别,不执着。人无我,法无我,自无我,他无我,一切成空。” 明月长泠质疑道:“魔动心,如何静心?心有空,如何成空?为了精进而拿起,何以放下而精进?” “嗯……”宫本总司闭目沉吟,询问雪山银燕,“一点突破,最初是以何方式练成?” 听到雪山银燕回答“愤怒”,宫本总司大笑起来。雪山银燕不明所以,又听宫本总司与明月长泠对话。 “你的无极剑法练得如何?” “没练过。” “不管练没练过,都要验收成果。” 与考验雪山银燕不同,宫本总司让明月长泠以石头为目标,依次使用三式无极剑法。 明月长泠说道:“我只会前两式。” “那就两式。两式过后,我传授你第三式。”宫本总司随即吩咐雪山银燕,“银燕,注意看,她与神田京一的不同之处。” 明月长泠执扇敲掌,倏尔一甩射出剑芒,在石头上留下孔洞。明月长泠抛扇接剑,目不暇接的银光飞泻,在孔洞两边刻下“月泠”两字。 “明月长泠,我的名字。”明月长泠面朝雪山银燕,余光却瞥向宫本总司,“我已经答应帮助史家,以这口冥霜与无极剑法对抗西剑流,因此特来找你。” 宫本总司看着剑痕说道:“你的剑过于纯粹。银燕,你知道这种纯粹代表什么吗?” 雪山银燕懵懂道:“代表天人合一、心无杂念?” 宫本总司摇了摇头:“是魔。” “哈?” 宫本总司告诉雪山银燕:“纯粹的杀戮,极致的快利,绝对的破坏。这个魔,非是心魔,而是无我。执而无念,不思量,不分别。也许,她就是吾要等的人,但这不影响吾等你,或是剑无极。” 雪山银燕一脸迷茫。 宫本总司转向明月长泠:“无极剑法很适合你,但你还欠缺剑者最重要的东西。你需要的不是无极剑法第三式,而是与银燕相同,神魔一念的心法。” ………… 『记住,剑与心,两者不可偏颇。剑即心,心即剑。』 明月长泠走出结界,忍不住回望神蛊峰。她还是难以置信,宫本总司轻易就把绝学相授,不问她来历与目的。 “我会再来。”明月长泠向外走去,欲往魔蛛巢穴,却在中途停下脚步,“又见面了,西剑流医部衣川紫。” 手捧长刀的衣川紫微愣,提醒前方的赤羽信之介:“しんのすけさま(信之介大人),她就是那名伤了かみた(神田)的女人。” 赤羽信之介审视明月长泠的同时,明月长泠也在打量这名西剑流军师。仪表不谈,他带刀折返,俨然是要以武力对决。让衣川紫随行,也是防备蛊毒的暗算。 僵持之中,赤羽信之介单刀直入:“你跟みやもとそうじ(宫本总司)是什么关系?” 明月长泠一展折扇,以“无可奉告”四字对外。赤羽信之介双目一凛,眼前之人化作纸人飘落,转瞬被火焰所吞噬。 “是什么时候……”衣川紫说到一半,感受到赤羽信之介身上传来的压迫气息,‘しんのすけさま(信之介大人)生气了,莫非是因为みやもとさま(宫本大人)?’ 赤羽信之介收拾情绪,对衣川紫说道:“上无边崖。” 两人走后,明月长泠摇扇现身,不紧不慢地跟上。 无边崖上,赤羽信之介怒气翻腾,炸毁刻有游戏规则的石碑。神蛊温皇应声而出,三言两语中,与赤羽信之介展开武斗。 赤羽信之介修为高深,神蛊温皇之招连番被破。赤羽信之介越战越怀疑,招来衣川紫手里凤凰刀,杀得神蛊温皇屈膝投降。 为了保命,神蛊温皇以替西剑流拿下苗疆为筹码,随赤羽信之介去见炎魔幻十郎。 三名剑客在高处全程观察,浑然不觉自己也被观察着。明月长泠通过腰牌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并自还珠楼副楼主酆都月口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任飘渺……’明月长泠陷入沉思,‘还珠楼怀疑神蛊温皇是任飘渺,而赤羽信之介也逼神蛊温皇出剑。雪山银燕与剑无极被神蛊温皇打落山崖。前者遇到在等他的宫本总司,那后者呢?’ 血月孤红回到山洞,遭到守家宠物的攻击。邪茧激射红芒,仿佛不是主人回归,而是仇人上门。 血月孤红起初还愿陪牠嬉闹,渐渐感到不耐:“你再发疯,我就不要你了!” 邪茧安静半晌,释放出更强力的气劲,末了响起低沉的冷笑。血月孤红戾气熏心,杀戮之力掌中汇聚,双眼亮起嗜血凶光。 『神魔一念,以魔入心,以神出招。心法极意,不在魔心控杀,而在神意止杀。』 血月孤红划开手掌,洒出一道血液后,扶额靠着石壁坐下:“我不想伤你,别逼我。” “哼。”魔蛛吸收血气,邪茧的红光沉寂。这个女人想献血,那就随她去吧,反正他不吃亏。 寂静中,血月孤红运转心法,以神入心控杀。她与宫本总司不同,意自发而魔无穷,无须走火入魔提升功力。 唯有逆练神魔一念,先练就止杀之心,才不会再莫名发狂。某种程度上,她跟雪山银燕很像,重在控制,而非激发。 ‘目前收效甚微,不过随着心法进阶,自控力会越发显著。’血月孤红吐出一口热气,“宫本总司,你帮大忙了。我会如你所愿,让神魔一念走得更远,虽然我们是相反的路。” 血月孤红起身外出,回头看了一眼邪茧。手心的伤已经自愈,她毫不怜惜地割腕,以更多的鲜血饲魔。 血月孤红治愈伤痕,对魔蛛说道:“我走了。下次回来,不准打我。知道吗?” “哼。”魔蛛仍是冷哼,好似在说“滚”。 “稍等一下。”血月孤红化出傀儡,元神出窍钻进分身。 明月长泠收起本体,嘀咕着离开洞穴:“换来换去真的麻烦。等清闲了好好研究,不用分裂灵识也能并行的方法。” 明月长泠经过树林,再遇神田京一与衣川紫。同样的地点再会,气氛瞬时紧张。 神田京一右肩抖动,背后一口虎彻出鞘。衣川紫亦是不敢大意,轻甩衣袖,毒功待发。 “这不是师弟吗?来,叫师姊。”明月长泠勾了勾手,态度欠扁之极,令神田京一快剑出击。 “叫你个头!” “腾邪断脉。” 神田京一与衣川紫配合出招,剑毒双气相辅相成。明月长泠以掌转扇,气旋清扫攻势,凝成细碎的冰晶散落。 “不听话,就挨打。”明月长泠合扇为剑,瞬移至衣川紫身前,副手点穴定身。 “いかわ(衣川)!”眼见衣川紫受制,神田京一还剑入鞘,使出无极剑法第三式,“一剑……” “无声。” 神田京一惊异间,明月长泠更快出招,白玉扇骨点画银川。短兵发挥速度优势,舞得神田京一应变支拙,中路守关被破。 明月长泠收力七分,刺中心窝,痛得神田京一缩身,失去反抗之力。衣川紫试图冲穴,却是徒劳无功,只能呼唤神田京一。 “调教师弟,果然趣味,但是到此为止。”明月长泠走向衣川紫,亵昵地抚摸她的脸庞,“ゆかり(紫),告诉我,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衣川紫闭口不言,绝不出卖西剑流。明月长泠微微一笑,屈三指捏剑诀,缓缓割开娇嫩的雪肌。 “真是美人。”明月长泠金眸含笑,真心实意地夸赞,让衣川紫如见般若,“傲雪寒梅,四季常开。但愿你的娇艳,也能在冥霜剑下,完好如初。” “不准动她!” 一声大喝,神田京一双刀齐出,斩向明月长泠后心。明月长泠背手持扇,挡住刀刃,转身震开两口虎彻。 神田京一交替再攻,明月长泠以扇招架,低头避开一记横扫。折扇打开,明月长泠扇退神田京一,掷出飞扇削向他的喉咙。神田京一格剑防御,被扇威震得向后滑行。 “陪你玩倒是可以。”明月长泠指向衣川紫的脸,“只是玫瑰要枯萎了。” 神田京一一愣,看向衣川紫的伤口。血痕紫黑结满霜渣,周围的肌肤逐渐坏死。衣川紫咬紧牙关,强忍眼里的泪花。 “你去过神蛊峰,该知火不容毒。你是毒妇,再变丑女,赤羽信之介还会喜欢你吗?”明月长泠笑语诛心,意味深长地说,“大概只有悲哀男不会嫌弃悲哀女了。” “ちくしょう(畜生)……”神田京一握紧双拳,“流主让我们擒抓忆无心。” “かみたきょういち(神田京一)!”衣川紫没想到他会屈服,气得直呼神田京一全名。 “难道叫我眼睁睁看你毁容吗!”神田京一对上衣川紫的眼神,“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去找ぐんし(军师),就算会被流主责罚。” 衣川紫心头一震,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值感动,明月长泠弹指击穴,定住神田京一。 沉默无声蔓延,悲哀还看神田京一。 “何必舍近求远。”明月长泠掌心凝月,对准衣川紫的伤口,“圣耀荧煌·照临永夜。” 灿然金月照耀,亮得衣川紫睁不开眼。冻伤的脸沐浴着圣光,慢慢感觉到温暖舒适。 “不必说谢了。”明月长泠对神田京一笑了笑,留给呆若木鸡的师弟一个背影,功成身退。 望着莹白的身影远去,神田京一意识到什么,大声呼喊:“等一下,你倒是解穴啊!” “欸,都说别谢了。”明月长泠勾起嘴角,展扇显现“媒人”两字,“呵呵呵……” 愉悦笑声回荡,徒留神田京一与衣川紫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