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世界,血月孤红在床上醒来。屋内无其他人,只有烛光作伴,不见缺舟一帆渡。 “这里是……无水汪洋。”血月孤红熄灭蜡烛,拿起桌上的折扇,循着笛声来到崖边,“你在弄何玄虚,秃驴?” “上次走得匆忙,忘记回礼。”缺舟一帆渡持笛转身,“又见面了,明姑娘。” 血月孤红冷哼一声:“我是不是该讲一句‘好久不见’?” “你还在生气。”缺舟一帆渡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喝茶?” 血月孤红无名火起,霎时恼羞成怒:“我就是爱生气,你管我!” “我没资格管你。”缺舟一帆渡顿了顿,“甚至见你一面,还需要正当的理由。” 血月孤红嗤之以鼻:“想见就见,需要什么理由?秃驴就爱装模作样。” 缺舟一帆渡凝视着她,眼神熟悉而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吐露一字,压抑得如同这片不存一点光明的无水汪洋。 “又是这种眼神。”血月孤红不由得蹙眉,“我有讲错吗?” “我无法离开地门,如何想见就见?” 血月孤红恍然大悟:“绕了一圈,原来是想骗我自投罗网。你死心吧,我不会踏足秃驴的地界!” 缺舟一帆渡不解道:“为何?” 血月孤红口不择言:“万一你以力屈人,我岂不是一辈子被你绑住,永无翻身之日。” 见他沉默,血月孤红懊恼不已,解释道:“我不是质疑你的人品,我只是赌不起。” 缺舟一帆渡目光平静,语气温和地说:“我明白。” 一声明白,道尽默契,胜似千秋知音。 血月孤红心头一软,声音不自觉放柔:“明白就好。” 既然明白,无须多言,知己自会了解。 “方才你说,回礼。”血月孤红扬起折扇,“是指此扇?” “此扇之名——”缺舟一帆渡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无我。” “嗯?”血月孤红开扇检视,气得笑出声来,“给我的玉骨扇添上扇坠,就是你所谓的回礼?” “是,这就是我的回礼。” ‘他不是开玩笑。’血月孤红收起不屑,拂过那串红玉金穗,“无我扇……善无我。你真是不忘初衷,无时无刻不想渡我。” 缺舟一帆渡不置可否:“笛名天人,扇曰无我,便是天人合一,无心无我。” “天人合一,无心无我,天人无我……”血月孤红一时恍惚,“天人……无我……” 缺舟一帆渡看着她失神的模样,轻轻唤道:“无。” “怎样了?”血月孤红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缺舟一帆渡闭了闭眼,询问血月孤红,“所以,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看在礼物的份上。”血月孤红抱扇昂首,俨然是候茶的架势,“不是要请我喝茶?朋友。” 神蛊峰,闲云斋。 神蛊温皇备茶待客,身后是卧床昏迷的凤蝶。当日他打凤蝶一掌,三途蛊因此爆发。若非这些年来他悉心培养,改变了凤蝶的体质,光是蛊毒反噬便能让凤蝶当场丧命。 要医治凤蝶的伤势,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做到,而失去还珠楼又使他分身乏术,只能求助造成这困境的元凶。 想人人到。血红身影披霞衣、戴珠冠,香染山风,艳照晴岚。她一进屋,满室馥郁,灯火荧煌。 神蛊温皇起身相迎:“月神大人大驾光临,闲云斋蓬荜生辉。” “斋名闲云,人却不甘悠闲。”血月孤红径直入座,挥袖化出一坛酒,“闲云斋,打谁的脸?” 神蛊温皇神态自若地说:“月神大人真是客气,赴约还带伴手礼。” “少废话。”血月孤红瞥了一眼凤蝶,“羽国志异呢?” “治好凤蝶,羽国志异双手奉上。” “请月神出手,凤蝶必死无疑。” “吾不请月神,吾请血织女。”神蛊温皇折腰一拜,“温皇以自封神蛊峰为代价,恳请医友助吾一臂。” 血月孤红狐疑道:“新局方起,你要退出?” “无论是温皇还是任飘渺,能尝一败此生无憾。”神蛊温皇望着凤蝶说道,“吾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凤蝶退隐,过真正闲云野鹤的生活。” 血月孤红还是不相信,神蛊温皇这种病态变态,怎有可能为了他人放弃追求? 太假了。 于是她否认道:“吾不是血织女。” 神蛊温皇早有预料,徐徐讲道:“絮怀殇,她的用药手法很像一个人。当初万济医会要将血织女除名,就是这个人与幽冥君力排众议,让她创立一脉专精挂名。万济医会找了血织女十年,但是只有这个人与幽冥君的徒弟一直在找。” 血月孤红不认识幽冥君,但她猜到幽冥君的徒弟是谁。那个冥医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理念不合却曲意逢迎。 血月孤红心中有数,对神蛊温皇说道:“这些与吾何干?吾不过是提供絮怀殇报仇的途径,窃取万济医会的研究成果,以此对抗阎王鬼途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找错对象,或者你更希望钵昙摩罗出手。” 神蛊温皇脸色微变,转瞬恢复正常。 血月孤红嘴角上扬,故意撩拨神蛊温皇:“月神不救活人,你能求助者只有钵昙摩罗。吾听说,你与宫本总司赌注生死,然而你的徒弟与他的徒弟打成平手。任飘渺,你甘心吗?” 神蛊温皇叹了一口气:“在信仰面前,任飘渺也只能低头。凤蝶之伤就不劳烦月神大人了,我们品茶吧。” “这茶,冷了。” 神蛊温皇自斟自饮:“冷茶也别有滋味。” “茶味有差,吾不喜欢。”血月孤红摇了摇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且慢。”神蛊温皇思考了一阵,对血月孤红讲道,“吾欲逼出凤蝶体内的蛊毒,需要一人施针封住她心脉周边之穴,阻隔毒性。幽冥君死后,他的徒弟杏花君是首选,但是失了还珠楼的情报网,我短时间内找不到杏花君。” “等价交易,一个情报换取一个情报。”血月孤红伸手讨要,“给吾羽国志异,吾给你杏花君的下落。” 神蛊温皇掏出那本书,放在血月孤红手上:“我与策天凤已无可能成局,你与他又当如何?钵昙摩罗,我拭目以待。” “既知吾与墨家的仇怨,你便该知晓,不是每一个智者都有你和赤羽信之介的机会。”血月孤红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兴趣再看神蛊温皇一眼,“冥医人就在神蛊峰下,你最好别以任飘渺的身分去。” “多谢月神大人提醒。” 送走血月孤红之后,神蛊温皇眼神骤冷,气势变得肃杀,凛若利剑出鞘。 “智者就是难以沟通,讲都讲不听。”血月孤红去而复返,将戮神酒摆在桌上,“你想要退出的理由,吾偏不给你抽身的借口。” 血月孤红走向凤蝶,一手凝气为针,一手抽血成丝:“神蛊温皇,这是吾的游戏。” 不知过了多久,神蛊温皇晓之以情,诱之以利,终于说动冥医相助。两人边走边翻旧帐,临近闲云斋时嗅到万毒血的气味。 “啊,凤蝶!”神蛊温皇冲入闲云斋,一眼便看到那个醒目的酒坛,“嗯?” 替凤蝶把过脉后,神蛊温皇神色稍缓。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冥医见他半天无话,不耐烦道:“别在那假神秘,直接讲状况。” 神蛊温皇回身致歉:“真是过意不去,让医友白跑一趟。” 冥医一脸警惕地问:“什么叫白跑一趟?我跟你讲,今天拿不到东西,我是不会走。” 神蛊温皇叹息道:“蛊毒已清除,凤蝶没事了。” “没事你叹什么气?”冥医反应过来,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等一下,那万毒血……” “如你所想,万毒血没了。” “啊……这么难得的药引……”冥医心痛得在滴血,恨不得铲走染血的地面,“到底是谁害我失去万毒血!” “此事吾已有眉目,应是血织女所为。”神蛊温皇老神在在地摇扇,不复先前有求于人的谦卑,“医友不如去找她,吾相信她手上必有最后的万毒血。” 冥医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去找她,你先将我的血枯蝉还来。” 神蛊温皇故作惊讶:“找了这么多年,医友找到血织女的行踪了?” “你别想要转移问题!” 神蛊温皇回避失败,只得如实相告:“血枯蝉已经用来制作三途蛊,你要吾还,我也还不起。” “啊?”冥医大受打击,对他怒目而视,“你将血枯蝉用掉,我是要怎么研究出失血症的药方?” “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神蛊温皇说得冥医一怔,“抟灵操血,微观造生,移花接木,采天补人。她的理论犹如天方夜谭,在万济医会独树一帜,一度被批判为歪门邪道。然而真正试验过的人,会发现不是理论上不可行,而是实践中不可能。天衣无缝,本就不是人力能织,连绝妙天下的织命针也做不到。” 冥医沉声道:“织命针顾名思义织人生命,而血织女唯独生命不可织。论医药正宗,她的造诣也堪称翘楚;论方术神异,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但是不肯救人这点,就算医术通神,她也不是医生。医生不医死,死人还医什么?” 神蛊温皇兴味盎然地说:“医死之人,也是吾对她的兴趣所在。可惜她从不出席万济医会,所有研究都是幽冥君代为发表。吾有时怀疑,幽冥君、药神与她达成了某种协议,比如说以万济医会的钻研成果,交换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 冥医一惊:“你是讲……” “失觉症。”神蛊温皇摇着羽扇说道,“十年了,药神还未死心,而幽冥君的人情,最终落在他的传人身上。不知这个情报,能否抵过那只血枯蝉呢?” “嗯……”冥医若有所思地喃喃,“传人吗……” 擎天关,网中人约战黑白郎君之地,也是五年前史藏对决之所。 当年就是因为介入此战,黑白郎君分裂成两个意识。如今黄沙掩埋昨日种种,只有倒塌的废墟会永远记得,那段终成云烟的爱恨情仇。 “想不到,吾第一个要杀的,是吾心爱的蜘蛛。”血月孤红手抚胸口,感受着兴奋的跳动,“一想到他在鲜血中哀嚎,吾就忍不住……不行,吾要控制自我,吾要控制杀戮。” 风起,沙扬,网中人如期而至。血月孤红缓缓扭头,瞥见他脸上掠过的一丝错愕。 网中人质问道:“怎会是你?黑白郎君呢?” “黑白郎君再度分化,来不了了。至于我……”血月孤红腼腆地笑了笑,“我想你了,想到情难自已,一刻也等不及。” 娇羞的情态,暧昧的话语,惹人浮想联翩。躲在暗处的魔影咋舌,深感来得不是时候。 “你这女人,满口疯言疯语。”网中人脸热心跳,慌张到背过身,不敢直视对方,“别再来招惹网中人,否则后果自负。” 血月孤红疑惑道:“招惹你的后果,很严重吗?” “永生永世,无休无止,承受吾一次又一次的报复!” “哇,好恐怖的威胁。”血月孤红笑得更加灿烂,“但我向来叛逆,别人越是告诫,吾就越要犯禁!” 话音甫落,血月孤红运掌袭杀。暗中观察的魔族眼见不妙,欲为网中人挡下攻击。 “抓到了。”血月孤红乍然变式,宏大吸力摄来魔族,“魔类,吾注意你很久了。” “嗯?又是你。”网中人看着那名魔族问道,“你到底是谁?” 魔族流下一滴冷汗,对网中人说道:“我叫魔司令,与你同样,是昔日妖神将的麾下。这个女人偷袭你,你都没防备吗?” “哼。”网中人瞪了血月孤红一眼,轻蔑地说,“我的人,我的事情,我会处理,不用你管!” 血月孤红眨了眨眼,她突然不想杀网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