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是我们仨中，最先下车的。在她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好闺蜜走了，现在的我，也只是一个人了。 我向后看了一眼，他正专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左手插在衣服兜里，右手撑着脑袋，通过反光的玻璃，我能够看见他涣散的眼，不带一点情绪的，淡漠的瞳。他的脸上，被车外的花花绿绿的霓虹广告，映照得忽明忽暗，也更使得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喊他的名字，这仅仅是个下意识的举动，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看见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然后他镜中的脸，迅速收起那带着一丝冷淡的神情，等他转过头来，已经是那熟悉的温和笑容。 他又成为了我熟悉的那个他。 “你是？”他应该认出我了，但是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又忘了我？”我下意识的回答，这时的空气凝滞了，不知是这暧昧的问题，还是我那迟钝的反应。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是？”他依旧温和，也没有察觉我的那一缕不好意思，只是重新表述了一次他的问题。 “徐青，青色的青。”我很快就回答了。 “哦。”他简单的回答了我，然后空气再一次沉默。 “你以前谈过没有？”再一次，我无意识的问出来这句话，然后我就后悔了，这对于刚认识的男女来说，应该是个禁忌话题吧。 他也意外了一下。我看见他的笑容微滞，那一惯的的微笑，成为了哭笑不得，似是掩饰着这羞涩，他的手插进口袋，却又拿了出来。 “没有，没谈过。是陈薇说了些什么吗？”他苦笑着说，同时调整了坐姿，让出了绝大部分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面对一个已经尚还稚嫩的帅哥眼神澄澈的邀请，总有女孩会幻想着能和他发生些什么。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女孩，我知道我配不上这样优秀而英气逼人的帅哥，至少，我应该是配不上他的。 我不是个好女孩。应该。 我犹豫了，可他看出了我的不愿，竟主动对我开口邀请道：“坐吧。” 我愣了一瞬，心里有了波动。我抑制住心底的涟漪，默默的坐下。看见我坐下，他往一旁靠了靠，却又不看我，只是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外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么？”我如此想着，“会是哪一个每天固定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吗？” “还是说，其实他并不知道怎么和女孩打交道？”想到这，我不禁回忆起刚刚他的否认。 这座位并不大，但毕竟只是个接送小孩子的校车，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男性的气息，看着他的青涩侧脸，微微颤动的眼眉，我不禁有些痴迷沉醉于他的气息。 窗外后退的霓虹灯，并没有使我视野里的他明亮起来，反而让他整个人更加的，陷入黑暗。 我转而去观察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依旧是挽着袖子到胳膊肘处，露出了一块灰黑色的椭圆形胎记。撑在座椅上的手掌上，有着些许青筋凸出。修长的五指略微分开，小指弯起，四指平贴在座位表面的红布上。另一只手则是侧撑着头尖尖的下巴，一动不动。 注意到突然回过头来的他，我忙收回视线，假装在看着面前的座位。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方向，想要看看他发现了没有。 可他似乎是知道我会微微偏头偷看一样，正迎着我的视线，对上了我的眼。 我假装没看见一样，垂下眼睑，避开了对视，转而尝试说些什么。 “她有时会和我说起你，她说你变了很多，像是谈过了一样。”我稍微回想了一下，然后肯定的说，仿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她说除了你谈过女朋友外，她想不到任何，能使你变化这么大的原因。” “变化大吗？”他再一次看向车窗外，只是这一次就连侧脸，我也看不见了，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神情，但我能听见他那微小的声音，“也是，以前的我，好像确实不是这样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说话，可能是被外面，车水马龙，花花绿绿的世界吸引，也没有再回头看来。 “她说你好像更温柔了，更阳光了。所以才会怀疑你谈恋爱了。”我觉得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有些不自在，旁人看来的视线使我如坐针毡，气氛正在凝固，于是我试图继续挑起话题。 只是这一次，他没回答。他看起来有些无措，像只慌忙乱蹬的小兔，撑在我们之间的右手略微握起，抬起了些，却又迅速放下。我也因为这“不太适宜”的话有些红了脸，张了张嘴唇，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我们之间，除了陈薇会对我讲一些有关他以前如何孤僻，如何奇怪的事，倒也没有那么熟悉。 庆幸的是，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陆续走了大半乘客后，我也已经可以看见那个熟悉的三岔路了。 车上的人早就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了，就连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们，都放缓了说话的语速，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这边了。 她们的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我终于也要下车了。我暗自呼出了一口气，想着：“总算不用面对他们那戏谑的目光了。”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看来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也是，他更应该把目光放在更优秀的女孩身上。” 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在想着什么大胆而露骨的想法，并为此感到耳垂羞红发烫。 我明白，除了太瘦之外，他的颜值确实很突出，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会一见钟情之类的，我只是听多了他的事迹，暂时的有些在意他而已。 夜深的路面上，几乎一辆车都没有，钻进耳的，只有喧嚣的风声，那是风在和车里的我们亲密地打着招呼。 “总算可以走了，太尴尬了。”我心想着，脸上有些发烫，“我的脸，现在应该红了吧。只不过车里很暗，他也发现不了什么。” “刚刚我是怎么回事，主动喊他就算了，还说出了那么让人误会的话。我们之前才见一次面啊。”随着车子的前进，我越发胡思乱想起来，像是喝了酒一般，思绪清晰，只是却控制不住这愈发发散的思维。 只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挑起话题。 “你是住在？”他主动挑起了话题，试图让这气氛不再尴尬迟滞。 这时，车门已经打开，已经站起来的我，迅速回过头，对他说道：“就是这里了，拜拜啦。” 然后我跳下车，一路小跑，绕过车子来到驾驶位那边。 母亲正在马路对面等着我，鬼使神差的，我转过头，在这车底下向上望了一眼，刚好对上他那双恢复了漠然，不再聚焦的，看向窗外的眼。 我回头的动作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注意到了我，眼睛再一次微微睁大，聚焦，然后温柔地笑了笑，做了一道口型，无声的补上了那句道别。 “拜拜。” 母亲看着我迅速跑到她的身边，不知为何，看见了他无声的道别后，我刚恢复了平静的心情，再一次掀起波澜。 “刚才那个帅气的男孩是谁啊。” “啊？” “你的脸有些红了，还一直傻笑着，要不是刚刚你回头了，我还注意不到他。”母亲半打趣地取笑着我。 “没有啦，我和他，才刚认识而已。”我又恼又羞，撒娇一般地对着母亲道。又是一缕清风，带着秋初的凉意，吹起了我的刘海，露出来我那块小小的，难看的疤痕。 “你先摸摸自己的脸吧。”母亲的声音依旧不放过我，从风里钻进我的耳。 在母亲的提醒下，我这才发觉，我的脸，已经很烫很烫了。我一边气鼓鼓的向前走，一边反驳着，“他才刚刚知道我的名字。” 母亲看着逃避一样的我，也就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正卯足了劲向前走，决定把母亲甩开的我，也听到了这幽幽的叹息，只是我却也没把它当回事，只以为是平常那样，对我无奈的宠溺，转眼就忘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学校，当我踏上校车时，他已经在车上了，正盘着双手在膝上，埋着头睡觉。我也就没有打扰他。 只是刚到教室，关于我昨晚在校车上和他坐在一起的事，以及各种各样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不少人拿着调笑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直把我看得有些疑惑。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她们对我和他的“进展”已经有了各不相同的猜测。 “所以你们到底谈没谈，他长的那么帅，我不信你没有下手。”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说。 她叫周晓丽，是一个“老前辈”了，已经复读了一回。她的肤色比我们更深些，像是小麦的颜色，却有着一种别样狂野的美，又显得很是健康；身高也比我要高小半个头，扎着一个高马尾；身上是一件短袖，在基本都穿着长袖外套的早上，也算是别具一格。 “怎么可能会谈呢，他那么帅，成绩又好，不可能会看的上我们这些成绩差，不学无术的女孩。”这语气有点酸，说这句话的她名为郭珍。并不是我一开始就认识的女孩，而是后来主动凑进我们这个圈子的。 她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家境很好，据说有个硕士哥哥，衣服都是她哥买的，她除了知道很贵，啥也不知道。但她的相貌身材只能用“动漫里有时会出现的大块头”来形容。。 对于她对我俩能不能成这个事的评价，虽然有些伤心，但我很是赞同。只是红着脸的我，不管怎么连连解释，都引起了更大的哄笑声。 “你们在笑什么？”陈薇适时的从办公室回来了，打破了这调笑异样的气氛，陈薇很是好奇，但也顾不上这些了，提醒着我们，“老方来了，赶紧的。” 直到老方例行检查之后，陈薇才有时间问我。 “啊！”她这一声直接让充斥着早读还有早饭气味的教室安静了，她捂着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等到恢复了正常，这才转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坐他旁边了？还是他邀请的？！” 可是没等我回答，她又是一句：“我说吧，他变化很大的，放在以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说话。”我本以为她会对他有着某种情愫，只是看着她这理所当然的表情，我看不出任何“心上人被抢”的伤心生气。 是她掩饰住了吗？我暗暗想着，差点脱口而出。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不喜欢他，你要追就追呗。”她看出了我眼里隐藏的心思，只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宽慰着我，“没事的，真的，我和你同学三年，你知道我暂时没有看得上的，就算他很帅，可是我喜欢的不是这样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孩，而是更加安心强壮一点的。” 我被她这一串连成珠子的话语再次羞红脸，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假装看着书，什么也不回答。 见状，陈薇也就没管我，一整个早读，就这样在混乱的心情中结束了。 我看见他第一个冲出教室。我还在教室里，他就已经在窗外的柏油路上，消失不见。 我又想到了他的温柔，还有她们那“嘲笑”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