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界,来到人间一趟,米迦勒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李斯图。 他们一起去了一个热闹的地方。 都城朱庇特还在绵绵不绝的下着大雨,寒风里有着冷冽刺骨气息,这个秋季第一次有了冬天的感觉。 苍蓝天幕是夜晚来临之际的前奏,阴郁笼罩钢铁般冷峻的城市。 在某处河岸边酒馆,里面的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存在着行踪鬼祟的可疑家伙,濒临破产的酒鬼和社会败类,也有乘渡莱茵河桨帆船而来的渔民。 米迦勒和李斯图,乔装打扮成普通人类混迹酒馆。 两人在角落的靠窗位置面对面而坐,很少开口说话,一些至关重要的谈论基本上都是用思想交流。 “圣子托付给你照顾了。” “他下界的消息传开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真是料事如神。” 这话并非米迦勒恭维,而是发自真心称赞。 他微微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尘世间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比你更靠谱的人。” 听闻,李斯图握着酒杯的手稍微用力,锥形酒杯的杯身窜现裂纹。 “将圣子托付给我,你难道不是奉命行事吗?” “将圣子托付给大人照看,的确是万神之祖的意思。” 李斯图不自觉的笑了,“把圣子这块烫手山芋丢给我,大君要少操心很多。” “圣子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烫手山芋。” 米迦勒的声音低沉,悦目笑意含带刀刃一般绚烂的锋芒,道出的言语很惊心动魄。 “他是我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圣子对你有那么重要?” 感到不解的李斯图,举杯饮尽了美酒。 “的确如此。” “大君的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我怎么敢怠慢圣子。” 看着李斯图手握刀叉,慢条斯理用食,米迦勒会心笑了。 从他黄金瞳的深处,李斯图看到一种虚妄的光芒与堕落。 即使是在笑,人畜无害的微笑也蔓延不进眼底,瞳眸里仿佛有冷艳时光在闪回,暗藏冷酷无情的隐晦情感。 “我相信在你的教导下,不论是圣子的成长还是完成毁灭魔神的使命,都将指日可待。” “只能说是助你一臂之力,其他的不敢当。” 李斯图下颚微抬,优雅嘴唇上扬,“大君现在是不方便明目张胆,染指狩猎魔神计划吗?” “我不过是按照万神之祖的计划行事。” 米迦勒回复的很低调。 李斯图透过压得微低的旅人帽檐下,注意到他的嘴唇弯起意味不明的笑。 “圣子下界,我没法对他的情况置身事外,也有着不能拒绝收留他的理由。” “我明白。” 两位大人物的见面详谈,既不是米迦勒想方设法说服对方,也不是对方权衡利弊,而是早已成定局没得商量。 天昏地暗落下帷幕,黑夜降临。 与李斯图告别以后,米迦勒去寻找圣子。 那是不起眼的地区为旅客提供的落脚地,住宿的大都是形形色色之人,不是什么上层阶级人物出没的体面场所。 米迦勒屈尊降贵,乔装打扮成风尘仆仆的旅人,身披斗篷低调出入旅馆。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人们注意,哪怕被谁看见默无声息走进某个房间,也不会有谁在意。 冷寂睡眠深沉,没有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米迦勒将自身气息完全抑制,但即便如此隐藏,还是惊醒了蜷缩床头的波恩。 “大君!?” 睁开睡意惺忪的绿瞳,神蛇为所看见的人影感到惊异。 “别吵醒他。” 米迦勒在床边的圈椅坐下。 神蛇瞅见圣子蹙起眉头,面容萦绕淡淡伤怀,担心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在做梦。” 米迦勒洞悉了这个事实。 在冷寂的梦境世界里,天空飞舞雪花,纯白色吹拂天地,追随冷冽刺骨的寒风轻飘摇曳。 雪花落在宽阔的人行道和铺设碎石的铁轨上,落在岁月的鸿沟间。 整个世界都是空洞白色,泛起悲凉伤意。 遥远地方传来列车嘶鸣混杂疾驰而过的风声,这些声音响彻弥漫大雪的冬日。 男孩穿行来来往往的人群,迈出步伐走去站台,靠近距离铁轨最近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场大雪,让混淆嘈杂的车站有了冬天的感觉,猛烈吹拂的西北风冻得空气里有着冷漠味道。 苍茫远方,鸣笛声由远及近,隐约可见列车像是一条白龙冲破朦胧薄雾,沿着铁路呼啸驶来。 男孩安静地站着,动机是等待庞然大物飞驰而过时跳下去,追寻粉身碎骨的死亡。 求死之人,总是这样对死亡执着到一种麻木不仁的地步。 谁也没有注意到,毫不起眼的男孩的反常举动。 他还很小,看起来七、八岁左右,头戴黑色连衫帽,帽檐里隐藏的眼睛蒙布幽深寂静的黑暗。 有人伸出救援的手,将徘徊死亡边缘的他拉了回来。 他看起来真是安静,闷不吭声的,身上散发默无声息的孤独挥之不去。 他小小年纪,却充满安静悲伤,美得像是碎玉一样。 “有勇气死,却没有勇气反抗命运么?”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伊丽莎·库斯伯特。 这位金发碧眼的女人的话语回响头顶,声音竟然比迎面割人的狂风还要冷漠,碧绿眼瞳清澈透凉,令他感到一股冰雪覆盖身体的寒意。 “别多管闲事。” 他没有感谢,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显示出坚毅心智的紧闭嘴唇抿成一线。 面对女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不自然地偏过脸,目光拒绝接触她轻蔑意味的眼神。 打算离开此地,但来不及迈出一步,感到一只手扯住衣领,于是在他的震惊中,小小身体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怀抱。 “不好意思啊,既然被我撞见你在寻死,就不能放任你不管。” 女人的语气亦正亦邪,抱亲生娃娃似的把性格倔强的孩子搂得很紧。 “妈妈不管你么?冬天穿这么少?或者说是受到双亲虐待的可怜小鬼,所以才要急着寻死。” “你闭嘴。” 孩子的冷酷,换来屁股遭到女人毫不留情的狠掐一把。 再也忍无可忍,他控制不住情绪动怒,张嘴咬住女人肩膀。 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但是力道里的狠劲远非正常孩子能比,一口咬下一块肉。 “噗”地一声吐出肉块,停止挣扎的他静静盯着女人,这是在观察女人反应。 然而女人像是没事人一样。 “这么轻易死掉的话,不会再有谁记得你了。” 女人目视前方,没有看怀里的孩子一眼。 不知道女人要带自己去哪里,幼童冷寂为女人话语里参杂的几分寂寞情感迷惑心神。 “不需要谁会记得我。” 他的声音很沉重,眉眼间全是化不开的孤独。 “为什么?” “我是怪物。” 他说出这种让自己都绝望的话语,表情漠然,口气淡淡,看起来那么安静,安静的让女人觉得悲伤。 “是正义的怪物?还是邪恶的怪物呢?” 女人的反问令他开始沉默。 “即使是怪物,也应该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会有人爱我么?我会……爱人么?” 喃喃自语的他愣怔看着女人的脸出神,动摇、犹豫,还有难以置信情绪弥漫漆黑双眼。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爱人,固然也不会相信会有人爱他。 “如果不知道爱谁的话,不如爱我好了。” 她说得每个字都像是誓言: “从你一出生,这个世界已经背叛你了,但是我愿意站在你身边。” 幼小的冷寂默无声息低下头,眉宇间全是化不开的孤独。 “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我比谁都清楚你的处境。我想照顾你,你愿意接受我么?” 女人微微一笑。 这抹至柔至烈的笑意,犹如冰天雪地里的玫瑰嫣然盛开,惊艳他双眼。 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破碎,化为温暖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