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太守府,
“咔咔,不知王刺史来此,有何贵干啊?”
胖手捏着茶盖,蹭了蹭茶杯,杯中的茶水顺时针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裹挟着茶叶。
“咚咚,来,喝茶。”
胖太守胖脸堆笑,把茶水推到王刺史面前,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属于二千石大员的气势。
“咚,刺史一职还未明了,卑职不过丞相府一属吏,还请太守慎言。”
伸手把茶杯又推了回去,说话半硬半软,这位王属吏,不是很给胖太守的面子。
“哈哈,是我失言了,当罚当罚,吨吨吨。”
笑了几声,胖太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还抬起杯子,给王刺史看了看干净的杯底。
顿时,王刺史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心中暗道:
“这是在喝茶,不是在喝酒,喝干它有什么用?赔罪吗?”
想到这里,王属吏心中更添几分厌恶,懒得继续虚与委蛇,直接揭开正题:
“当不得太守赔罪,某来此只有一事。”
“昨日有东郡男子紫某,于未时东市妄言天命,妖言刘氏,还请太守告知此人在何处,某好去抓捕。”
拂袖起身,王属吏从怀中掏出铜印往桌上一放,板着一张脸,说是询问,其实更像是质询。
“啊,这个啊,本太守实在是不知。”
事到临头,胖太守仍然没有放弃挣扎,反手把人往李都丞身上一堆,就开始事不关己:
“长君长君,昨日你在东市,快来和刺史……”
“太守,我是丞相府属吏,检察只是临时职务。
如果你非要叫的话,最好叫我王属吏,刺史的明文还没有下达。”(注一)
眼看胖太守又叫自己刺史,王属吏不厌其烦地开口纠正。
“对,长君,你和这位王属吏,好好说道说道,不要冤枉一个好官,也不要放过一个贼人。”
意识到这狗刺史不给脸,铁了心地想搞自己,胖太守也收敛起了笑容,语气变得森冷起来。
“太守,这是……”
“王属吏,请。”
不等王属吏继续开口,魁梧有力的李都丞往胖太守面前一站,把王属吏的视线挡得死死的。
“请吧。”
伸出旁人大腿粗的手臂,半是请半是推地把王属吏从太守府大堂请走了。
“蹬蹬,都丞,你这是在干什么?!”
被推搡着走下了台阶,王属吏停住脚步,语气不善地看向李都丞。
“太守说了要好好说道,你我自然是要找一处僻静之地,好好说道。”
李都丞着重说了两遍“好好”,配合上那一身腱子肉,让王属吏心中一突,不由开口警告:
“我可是丞相府属吏,你们若是敢对我不……”
“好了,王属吏,这里没人想对你不利,我们只是想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没别的意思。”
拍打着王属吏后背,高了他整整一头的李都丞跟赶小孩一样,把王属吏赶回了客房。
“嘭。”
“人呢?怎么就我一个?”
最后,嘭的一声,客房的门被关上,说着“好好说道”的李都丞毫不客气地把王属吏关到屋内,把门栓在外一插,无视了惨遭欺骗的叫嚷,扬长离去。
“嘭嘭嘭,放我出去!”
……
“吱呀,嘶溜。”
把屁股往坐塌上一塞,李都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舔掉牙齿上的佐料,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哗啦,搞定了?”
主动站起身为李都丞添了杯茶水,胖太守略带焦急地问道。
“暂时搞定了。等过几天带他去监狱走一遭,让他近距离目睹咱们秋冬处决犯人的场面。
然后,你再塞上几十金,给个甜枣,差不多就搞定了。”
作为一个去过长安,感受过长安贵戚圈那上至公主,下至黄门、门房的“淳朴风气”的人,李都丞对塞钱可熟了。
什么程度的钱能办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啪,好,能搞定就好。”
胖手拍了一下大腿,胖太守龇牙咧嘴地笑道:
“长君,真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
仰头看着房梁,李都丞心不在焉地问道:
“太守,别高兴太早,咱们只是搞定了一个属吏,还不知道能不能瞒过陛下呢。”
“太守……”
支起身子,扭头看着胖太守,李都丞试探性地说道:
“绣衣的建议虽然过于狂妄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一计良策。”
“打住,我才五十,还想多活几年,你们两个年轻人去拼一把吧,我老了,拼不动了。”
胖手摆的飞快,不给李都丞继续推销的机会,胖太守给茶杯续上水,重新添上佐料,就端起茶杯准备送客。
“太守,我也三十了,有家有儿的,不想去拼什么富贵。”
“主要是心里折磨得很。”
“那事虽然被咱俩遮掩下来了,可我这心里空荡荡,总是害怕有一天,睡着睡着觉就被绣衣抓了全家,拉去东市砍头。”
拉住抬起来的胖手,双眼布满血丝,一晚没休息好,一闭眼就是绣衣抓自己全家砍头画面的李都丞,看着气色红润的胖太守,一脸陈恳地说道:
“太守,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吗?”
“你说这个啊。”
笑了笑,抽出胖手端起茶杯抿一口,胖太守没有藏私,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经验:
“简单,你坏事干多了,自然也就不怕多上一件了。”
“……”
李都丞的大脸拉长,神色不善地看着胖太守。
“嘶溜,说着玩呢,本太守像是那种干坏事如喝水的家伙吗?”
抽干茶水,露出两排沾着佐料的牙齿,胖太守朝着李都丞嘿嘿一笑,重新开口解释道:
“长君啊,作为仕途前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事关你日后的仕途,你一定要记住。”
“……”
去过长安,走过荆楚,游学过齐鲁,大风大雨见过无数的李都丞挑了挑眉毛。
“别不当一回事,这和你走了多少地方没关系,是一位仕途前辈掏心窝子的话。”
感受到李都丞的不以为意,胖脸一抽,胖太守冷声道:
“我问你,你和当今陛下见过几面?一面还是两面?”
说完,突然想起当今陛下那个坐不住,天南地北几乎转了个遍的性子,胖太守又补充了一句:
“是那种正式见面,不是路途中偶遇出游车架。”
神色一顿,李都丞沉默了一会,才不确定地说道:
“好像只有公车属问对的那一次,我述职是去丞相府办理的。”
“哼,我每年回京上计的时候都能见到。”
昂起头,露出粗短的脖子,胖太守骄傲地哼了一声。
“太守,人家年终大朝会上计的都是吏员,你非得自己去,还把郡中事物都扔给我……”
看着胖太守,李都丞一脸的“你还好意思说这个”,端起茶杯,就要泼他一脸。
“咳咳,我这不是把你当成二把手来培养嘛。
你看太守丞,那家伙不羡慕你羡慕得要命。”
牛皮被戳穿,胖太守连忙伸手拍着李都丞肩膀,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小子竟然不领情”的欠揍样子。
“太守,直接说你要给我讲什么道理吧,别东扯西扯了。”
眼看胖太守又要开始嘟嘟囔囔,说上一大通,李都丞赶紧握住胖手拉了拉,示意太守赶紧说正经的。
“咳咳,我呢,就是告诉你,皇帝也是人,绝不是什么无所不知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