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建议今后对外应该更多采取强硬政策,凡心存野心者,应该加以镇压,凡寄希望与我朝施恩好处者,应该令其学会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而不是指望我朝给予好处。”
“但爱卿应该知道,这并非泱泱大国该有的气度。”
“陛下,气度是该有底线有原则的宽容,而不是毫无底线的妥协退让。腊婆的背叛,正是我朝几任先帝的一再退让与忽视,最终导致忽喇得寸进尺不满足于领地,而图谋我朝疆土,诸如此等宵小之辈不胜枚举。”
“爱卿此言朕深以为然,但要朕强硬以对,天下人会如何看朕。”
“恕臣直言,天下人怎么看不在于陛下,而在于陛下怎么看天下人。”
“何意?”
“臣斗胆直言,还请陛下恕罪。”
“朕恕爱卿无罪。”
“臣以为,天下百姓心中只有天子,而没有国。天子的喜怒哀乐皆系于天下百姓生死存亡,天子无论做错何事,倒霉的终究是百姓,而不是天子。”
“为何说百姓只有天子,没有国?”
“因为中原自古以来都是以天子之家为天下,天子既天下,天下既天子,天子心中有国,既天下有国,有天子心中无国,百姓则无国,国不过是天子用来区别内外的字眼,从未被天下百姓所接受。”
严复曾说过,中国自秦以来,无所谓天下也,皆家而已,一姓之兴则亿兆为之臣妾,其兴也,此一家之兴也,其亡也,此一家之亡也。天子之一身兼宪法、国家、王者三大物,其家亡则一切与之俱亡。
这话虽然有特定时代的背景,但基本诠释了中国王朝的劣根性。
一个完全以皇权皇室为核心的体制,统治者就从来没有过“国家”的认知,国家不过是区别天子之国与外国的一个范畴,国家和领土没有明确的关系,领土成了皇家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而不是国家的一部分。
除了燕云十六州外,历代王朝丢失、丧失的领土,尤其是西伯利亚、中亚、蒙古高原,中南半岛、东北关外丢失的领土,帝王与官僚阶层非但没有羞耻感,反而觉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终于给甩掉了。
在中原王朝眼里,中原之外的土地都是负资产,都是鸟不拉屎野蛮人的地方,天下就我家里的土地最好。
而老百姓不过就是帝王世家统治阶层的工具,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和资源,想要榨取的时候极尽剥削与奴役,国家面临外部威胁和生死存亡的时候,统治阶层才会想到需要老百姓保卫自己。
换而言之说,只有王朝面临覆灭和危机的时候,皇帝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国家元首,不是家长。
老百姓和知识精英阶层也只有亡国之后,才会发挥积极主观能动性,奋起反抗,才会觉得原来自己有一个国多么重要。
女帝认为采取对外强硬措施,会让天下非议,而女帝理念中的“天下”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国内和国外。
自古以来,“天下”一词都不只是国内,而是国内国外,这里的国外主要是指的周边一圈儒家圈子,圈子之外没有受到中华文明恩沐的国家甚至都不能算是基本的国家。既然是天下,一定是星球的天以下。
天下大同的“天下”既广义的多民族大同,引申到宏观层面,就是全世界。
所以别说中国人没有世界观,中国人是有世界观的,这个世界观就是“天下”
“天下”的第二层含义包括了帝王的自尊,帝王的性格,帝王对祖先的敬畏,皇室对帝王的态度,帝王对皇室成员的态度,帝王的后世英明,后人怎么看他。
当年道光帝打输了鸦片战争,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道光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老百姓,对不起各族人民,而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没觉得对不起老百姓,而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但问题是你对不起列祖列宗解决不了问题啊,列祖列宗也不可能从棺材里派出去恐吓大英帝国,能帮你的只有全天下的老百姓,你能发动的力量也只有老百姓。
所以道光打输了鸦片战争,最对不起的应该是大清子民,跟努尔哈赤有什么关系,努尔哈赤招惹英国人了?
女帝始终觉得对外扩张,采取强硬措施,驳人家的人情,不是一个泱泱大国该有的气度和做派,会招来舆论的反弹,会影响她一世英名的形象,同时会引起国内势力的反扑。
但问题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强硬的时候,你不强硬,人家就要欺负到你的裤裆里,到时候难道继续妥协、退让息事宁人?
国家的政策不应该取决于领导者的喜恶,而是取决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最后才能是自己的利益。
“恕臣斗胆冒犯,陛下也好,皇室也罢,都是天下万姓中的一家,天下也不是陛下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皇权应该是天下之公器,能为天下万民做主的公器,而不是天子一人之私器,如此才能让百姓知道,天下除了陛下,还有国家,因为天子也是天下之家的一员。
此皆乃臣之肺腑之言,还请陛下明鉴。”
此时女帝沉默着,目光复杂的看着沈云卿,许久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脸上丝毫看不出脸色起伏。一旁站着的欧阳羽揪心的观察着女帝脸色,为沈云卿的胆大包天而担心。
气氛足足沉寂了一刻,女帝口气平平说道:
“朕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臣告退了。”
看着沈云卿离去的背影,女帝凝视的瞳孔微微张开,心情很是复杂。她说:
“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