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石堡城所处寸草不生赤紫如血的山岭为分界,东面是山川开阔遍布沃野良田的低地河谷,而地势更高的西面则是一望无垠的草场牧原。就在石堡附近的山地当中,也有一个声音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介绍着;“此处山石皆赤,越往岭上就越是色深近紫,乃有传言称为上古天帝斩杀神魔血沃而成,是以亘古如一、寸草不生而风过如鬼神哭嚎,远近独此一处;”“居中的便是那石堡军城了,虽然地方不大仅容百千人,却是扼控出入西海(青海湖)的‘羌中道’咽喉锁钥;无论商旅往来还是大队军伍出入的必经之地,故而也是昔日唐蕃争胜的必争之地。”“因此在历代以降,唐得则大军仰望湟源而长驱直入西海,吐蕃得以则俯视陇右腹里纵马轻驰。故而历代以降几易其手,而先后死伤军民百姓不计其数。。”“争夺最激烈的一次,乃是开元年间的四道节度使王忠嗣奉命强攻吐蕃大论,死伤累万方才夺下此处胜要;然而安史之乱一起,这些边关锁钥就相继被弃守了。”“却不想,如今几经变迁之后,却成为了。。。。。”然而听着这些断断续续消失在山风当中的话语,一路手脚砥砺着攀援至此的太平秦陇讨击军先手郎将李罕之;却是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绝壁崖障,再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某种命运的恶意给笼罩了。自从加入了太平军以来,他大多数军旅生涯就在与各种山地绝险卯上了一般似的。从山南东道道山南西道,再从山南西道进入东西两川;再从蜀地入关中本以为可以消停了,没想到在追击秦陇期间还能遇到这么多的山。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他至少攀越/攻打了足足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头。从低矮土丘上的围垒,到半山靠坡的土寨,再到背崖面山的鹿砦,甚至是耸立山头如柱的石碶碉楼,和围岭而居的方方正正土城,都攻打了个遍。他可是带着万千马军冲锋陷阵的骑将出身啊,怎么就变成这般步拔子的勾当了呢?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他也没有怎么自哀自怨,回身望去一路艰难跋涉而来的千沟万壑已然尽在脚下,而只剩下眼前最后一阵连云的山壁如削了。又过了一阵子,待到这队爬上山来的人马,都相继就着浓茶汤吃过干饼和炒面之后,就重新有几十名修整待毕的军士站了出来。这便是从太平军的数万山兵(山地部队)中层层选拔出来,最善攀援翻越的顶尖好手。只见他们都已经卸除了身上绝大多数负累,而只剩下一身对襟马甲和紧身短衫;将粗短而筋肉泵张的手脚袒露在外,手脚掌看起来就像是用砂岩打磨过似的,尽是粗糙而厚实的老茧;而在他们腰上盘着细而坚韧的绳圈,以及成排紧插在皮套上带勾环的精钢楔子;只听呼溜一声短促哨响,他们就请接如猿揉一般的小跑助力着飞奔上了崖壁,又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些裂隙和突出部,一步步的向上攀援而去。因此,仅仅是几十个呼吸之后,他们的身影就随着垂挂在空中而不断抖荡的绳索,而慢慢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小起来。然后在爬过了小半了山壁之后,他们的速度也肉眼可见的减缓了下来。因为随着高度的上升,崖壁上可以攀援借力的位置也越来越少,同时他们还要不断从身上取出精钢楔子,嵌入卡紧在那些岩石裂隙之中。因此,随着不断剥落而下的沙粒和碎石,很快就出现了第一个失足掉落者。但是这时候先前已经嵌入崖壁上的那些楔子,却是紧要关头拉扯了一把,而让闷声跌落的直坠之势,变成了接二连三侧撞在崖壁上了痛呼声;虽然不可避免将手脚蹭刮的鲜血淋漓,还留下明显的内伤,但是至少性命是暂时保住了。李罕之也粗粗吁了一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而随着渐渐凛冽起来的山风给送来湿润而刺骨的凉意,李罕之不由抬头起来,却见天边老大一片阴云越积越厚;而缓缓随风飘荡而来。却是这一代山地多变的气候再度开始作怪了;这时候,站在李罕之身边的捉生队正易大毛,却是忍不住有些急切和忧虑的建议到:“李先将,是否该吹哨让他们退下来,稍后再试一试。。。”虽然眉头重锁的李罕之不可置否没有吱声,但是没过多久尚在远处的积雨云层当中,再度传来隐约的沉闷轰鸣声,这也让这支正在崖壁下等候的人马不由脸上忧虑愈重。“先将,还是让人先撤下来吧,不然真就来不及了。。。”这时候再度有人开口建议到:却是身为随营督导风纪和鼓舞士气的虞候贝踏石;“眼下正当军情紧急,赤岭之下已经大战连场而胜负未定,难道我们这里就可以耽搁得起么?”然而一直不为所动的李罕之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的开口道:“吹哨传令崖上,让他们自行决定进退好了。。”只是在拉长的哨子声相继吹过了三遍之后,随风扑面而来的湿润雨雾,也终于降临在了这支崖下守候的队伍当中。然后天地之间就很快在越来越密的雨水当中,变得一片迷蒙而视野难以及远了。而在突出山壁下,迅速支起大片遮雨篷布的太平军,也开始目不暇接的紧张作业,准备接应和救助那些从崖壁上退回来,或是掉落而下的同袍。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难免损失了至少一半的同袍,想要在雨大湿滑的崖壁间全身而退实在太难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这场来去仓促的风雨也终于笑死了,而从裂开云层中重新透出璀璨的金光来。而在掩埋了死伤的同袍之后,这次队伍也再度重新选出来数十名相对整好以暇的士卒来。只是这一次被雨水打湿而不断滴落的崖壁,就在没有那么攀越而上了;哪怕他们还有前一次留在半空中的若干楔子和挂索作为接力,但是不断地有人爬高上去,又不断有人灰头土脸的滑落下来。眼见得队伍中的越来越焦灼和紧张,甚至是沮丧开始弥漫开来;李罕之也有些无奈和叹息起来,难道自己的征程就要受挫与此了。随击他就面不改色的下令道:“全军停止作业,就地转入休整,赶不上就赶不上了,此非人力所能及,你们也不要再勉强了;战后我自会向督府呈明相应干系的。。”“原地修正好之后,就转入到第三个丙等方案执行,看看能否找到一条迂回到石堡半坡下的近道。”“。难不成这么多的路程都过来了,就这区区一场受阻,就让你们一阕不振了么?那也太不堪用了。”但不管怎么说,随着李罕之这一阵不算高明的激将和鼓励,队伍中的沉闷气氛总算是北再度振作起来了;而开始收拾场地准备转入撤退的序列中去。然而下一刻,却是有一名军士在崖壁下大声叫了起来:“动了,动了。。”随后,李罕之也带人凑到了崖壁下的一根绳索前,就见这跟绳索在以十分明显的规律和节奏上下轻轻颤动着,就像是在传递的某种认为讯号;李罕之见状不由面露喜色而大声呼喝到:“成了,雨中还是有人爬上去了,快拿更多的绳索来。。”随后,这条长索下端被连接上了更多的绳头,而顺着反向抖动的传讯在片刻等待之后,就在一片恍惚雀跃的声线当中,缓缓的被拖曳向上而去了。又等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更多的长索当空抖落了下来。于是,当李罕之也攀越着由长索拖曳上去而固定好的绳梯,颤颤巍巍的抵达了满是湿润和泥泞的崖顶之后,却觉得视野豁然开阔一览无遗,而忍不住要仰天长笑一番,才能宣泄心中郁积的激荡情绪了。这时候负责带路的向导,也是廊州本地积石军(镇)出身的前西军衙前小校,多次以商队护卫身份往来羌中道的米尺,亦是站在山头的另一端乱石堆上,有些激动的叫起来道:“咱们。。咱们,已经到了石堡军城的后方。。”随后,闻言来到他身边的李罕之也不由精神一振,因为,就在下方数百尺处,赫然就是一座灰褐色的斑驳堡塞;大致周长不过里半却是孤岛一般,三面都是暴露在陡峭笔直的悬崖深谷中,而只有最简单的围栏。唯一面对道路的东向,则是被石碶(碎石和灰黏连起来的)成足够高大的墙面,正对着一条盘山而过的夹道,形成了足够居高临下俯瞰和压制的优势落差;而让进攻方终有多少兵力都难以施展开来,只能小股小股的添油式仰攻其上。只是因为眼下的石堡城中,已然聚集了堆积了大量的牛马辎重,再加上远超规模的守军,而显得有些狭促亦然。而其中正当是炊烟袅袅的光景;又不断有人从中奔走往来于通往山下,远方战场的山道上。“先将,咱们该怎么办。。”这时候,比石堡城还高出一线的山顶上,也再度有人请示道:“要不就这么乘其不备,落索下去么。。。”“不不,且不要急。。”李罕之却是在粗粗评估了这段距离,以及可能造成的冲击效果之后,微微摇头道:“问一下后队的人,这次带上来了多少火器子药?”“这么远的距离,怕是火器也勉强能及,但惊吓有之,杀伤效用就不好说了。。”也有人提出异议道,却还是虞候贝踏石说道: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呼,还有人在叫骂道:“都说要小心了,这雨后土石浸泡松动,走到边上很容易踩空滑落的。。”“你不要命了也罢,惊动了敌阵就坏了大事。。。”然而李罕之闻言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绷紧的表情顿然松动开来,再度转身对着虞候贝踏石道:“这次的战斗工程兵,带来了多少特殊器械。。我需要他们的作业评估。。”